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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她的第一面 ...

  •   他错过了高考。

      也许他的成绩会蹭蹭往上升几名,成为这个县城的高考状元,连带着他的母校都扬眉吐气。又或者这次并没有平时理想,但没有人会想过,被寄予厚望的沈辞会直接没有参加高考。

      沈辞醒来的时候,在窄窄的病床上,病房昏暗狭小,说不出来的霉味,汗味,还有消毒水的味道混在一起。

      痛,浑身都痛,一条小臂被包着,头闷闷的,无法形容的感受。

      稍微动了动坐起来,就感觉很晕,头像是在晃。

      外面的嘈杂声很小,很远,下一秒又好像很近,夹杂着嗡嗡声,他的脑袋里好像有电钻在钻。

      破旧发黄的房门半掩着,他的头像是被套了一个塑料袋按在了水里,声音像从水的另一端传来,失真,又下一秒和塑料袋产生共振,呲啦呲啦地进了他的耳朵。

      沈辞强撑着下了地,在窗边站了一会,然后扶着头走到门口。

      病房外面,是他的舅舅和白大褂的医生。

      “小臂......骨折,好好养养....”

      模模糊糊的几个字,在他耳边似乎转了一圈,隔一会才又变得清晰。

      “但是头上比较麻烦,他伤到了耳朵,这边还是建议转去大医院,可能得做手术,我们县里没有这个医疗条件。”

      他的舅舅也愣住了,抿着嘴低着头,随后才又问道:“我这侄子伤的这么严重?耳朵这就聋了?还得大医院做手术。”

      医生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有,但是这伤越拖越严重,所以建议你们家属带他去大医院,如果不手术,之后后遗症会逐渐明显,到时候他才会真的变聋,不止耳朵,头上也是,可能经常会晕眩,呕吐,一定程度上影响日常......”

      沈辞站在门后,也许是伤的缘故,他好像和外界隔了一层雾,听到这些,整个人木然,下一秒才感觉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只剩一颗心脏还在跳。

      会逐渐变.....聋吗,

      他还不满18岁呢。

      “哎,医生,我这侄子命不好,我姐和姐夫都没了,我们好心照顾他,平日里供两个孩子吃穿用度,一直就是这么多年。哪能想到会发生这事啊,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家......”

      舅舅一脸受打击的样子,兴许是说的激动,手也跟着在比划,他喋喋不休,好像不知道想要说服谁。

      谎话说了无数遍好像就能骗过自己,就能变成真的。

      又或者从一开始,他们真的就是这样认为的。

      沈辞慢慢又走回床上,不想再听他们后续的对话。

      他在医院住了三天,三天后,舅舅过来给他办出院,带着的,还有一副非常老旧的助听器。

      有些地方黑色的漆都已经被磨掉了,露出了不知道该叫作银还是灰的颜色。

      他坐在病床边,嗫嚅着开了口:“医生说你这耳朵听力会受影响,以后你就戴这个吧。”

      少年面无表情,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一个中年人,感到被盯得有些心虚,又挪开眼,半晌才开了口:“家里....会给你申请复读一年,你...要是考上了,我们供你继续念大学,给你出学费。”

      他没能顺利高考,抚恤的条款自然会千方百计地推脱包揽大学学费的事情,即便是复读再考,也无济于事了。

      也许是仅有的一点良心发现,他的舅舅竟提出了一点补偿。

      是的,在他们看来,供他读书,就是他们的好意施舍。

      沈辞出院了,整个暑假越发沉默寡言。

      这个曾经别人眼里的天之骄子,再出现时变成了一个残疾的废物,居然还要复读。对一个心思敏感的少年人来说,无形的言语和眼神,足以杀死他。

      也许是五感里有一感即将报废,外界的恶意一股脑涌向了他面对世界仅剩的感知器,硬生生让他低下头,垂下眼,含起胸。

      医生口中的后遗症逐渐显现了,即将迈入18岁的沈辞,就这样获得了名为“折磨”的馈赠。时不时地头晕,耳鸣,呕吐,有时睡着睡着,会感到脑袋里全是轰隆轰隆的声响。

      短短两月,他已经到了需要助听器的时候了。

      开学沈辞办了住校,重新回了学校变成了一个高三生。

      老师们看到他的时候,眼神很复杂,说不出是惋惜还是什么别的。对这个学生既没有了以往的关注和期望,也没有彻底将人无视。

      他大部分时间都自己待着,大概他的学习能力真的很强,慢慢的竟也能看懂别人说的一些简短的话,没错,是看懂。

      像看懂风吹过叶子一样,看声音。

      他与之前一样,自己看书,做卷子,成绩竟还是能排第一。

      虽然这个第一还是有了很大不同,比如他和第二名差距变小,比如他在全省往后掉了十多个排名。

      成绩出来的那天,在家里饭桌上,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氛围却僵了很久。

      大概他们没想过,一个聋子又复读一年,竟然真的能考上大学。

      舅舅端着碗,嗫嚅着,看了看他,又心虚地闭上了嘴。

      最后在沈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嘲讽地盯着他的时候,大力把碗往桌上一放,难堪起身走了。

      几天后,他扔给了沈辞一张银行卡。

      “里面有三万五,你自己看吧。贵的专业也供不起,大学就别再要钱了,你四年学费生活费,家里一共就这么多。”

      报志愿的那天,沈辞看了很久,在男孩子的偏好和现实之间。

      “我儿子好好学习,将来读个京大,出人头地,那可是最好的大学!”

      那是过去支撑三口之家的全部希望,也是支撑他活到今天的希望。

      最后沈辞还是选了京大,尽管他的分数刚刚擦边,并不够得上其他好专业,然后在几个非常冷门,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实用性的专业选了一个,学费5000人民币/年。

      最便宜的一个。

      抛开住宿,学杂和七七八八,还剩一些当生活费,折下来一年有两千多,一个月也就是,200块。

      沈辞带上他所有的东西上了去京市的绿皮火车,只有两大个手提包。京市物价一定高,他还提前准备了生活必需品。

      茶缸子,一大盒肥皂,牙刷牙膏,毛巾,本子和笔…

      还有一大包馒头和以前的邻居给的一罐酱菜,是他这两天一夜路程的全部口粮。

      泡面太贵了。

      他读书早,就算复读一年也刚刚好,在19岁上了大学。

      那个时候的沈辞还不懂他和繁华的京市的差距,也不懂他和其他学生的区别,只在火车上带着轻松和满腔的期待离开了北城。

      助听器已经作用不大,就算戴着也只能听见当别人面对面和他说话时的一点声响,到他耳朵里变成了微弱的像气音。

      第一个学期,他就摘下了助听器,同学们在远处嘲笑他,在背后说什么,他都听不见,这样也很好。

      似乎和读高中也没什么区别,他仍旧穿着过时老旧,甚至磨毛的衣服一个人背着书包穿梭来穿梭去。

      学院和班主任都知道他的情况,安排人在图书馆和档案室做些细碎的工作,算下来每周去一次或两次,一个月也有一百块钱,有时还有食堂的饭票。

      他找不上校外的兼职,无论作业辅导还是小时工,都不会要一个听障的大学生,出去发一小时的传单也比他往返的公交和地铁路费高不了多少。

      只能在网上接一些活,再用公共电脑做,虽然这样效率不高,但一个月聊胜于无。

      但临近期末,最让沈辞头疼的事来了,要放寒假了。

      他没有地方可去,假期没有什么学生留校,食堂不开放,继续在宿舍住的话也要交额外管理费。

      在离放假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的班主任找到了他。

      班主任是个40多岁的普通中年人,那天坐在办公室里细细地又问了很多情况。

      然后沈辞在一旁站着,就见他思索了很久。

      他说道:“这样吧,我.....”

      沈辞认真看着,他说完一句话才反应过来,开始在电脑上打字:

      [我外甥女在影大表演系,大四,他们系里这学期有任务,要拍一部短片。地点就在郊区那边的影视基地,周四她说在找志愿者,做些杂活。]

      停了两秒,他又继续打字:

      [虽然没有工钱,但是管吃管住,往年很多学生都去,既能交到同龄朋友,还能算志愿时长,有学分。]

      是了,他听力障碍,连做志愿活动都很难,这学期还一分都没赚到。

      班主任的手打字很快:[你如果有想法,我问问她。正好下午她要过来给我送....]

      他突然停下了动作,是有人在敲门。

      “进。”

      沈辞也顺着看向门口,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心狂跳了起来。

      门被推开,露出一个女生的身影,穿着一件长长的羽绒服,戴着厚厚的眼镜。

      她站的位置逆着光,看不清长相,沈辞却一眼认了出来。

      是她,是这个人。

      现在的生活和高中还是有区别的,他想。

      那是明意沉第一次见到沈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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