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纪事》晨序

4、第 4 章

　　队伍最前方，一匹高大的马上端坐着一个身穿黑色铠甲的侍卫，皮肤黝黑发亮，双眼如鹰一般锐利，警惕地打量着周围。他的左手紧握缰绳，右手压在腰间悬挂的剑柄上，与其他的几匹马一起，形成一个护卫圈，围着中间几匹戴着金色额饰的黑马前进。中间的几匹马上，坐着几个身披墨绿色斗篷的人，宽大的帽檐垂下，几乎完全遮掩了他们的面容，只露出了下巴。
　　从未见过马的河一刚想要惊呼出声，就立刻被身旁的连江紧紧地捂住了嘴巴，生怕他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那些侍卫。不远处，海玥也急忙从另一棵树后冲他们晃了晃手，竖起食指轻轻贴在嘴唇上，示意他们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出声。
　　马队从三人藏身的树前走过，正中间一个穿着斗篷的人突然回头，抬手掀起帽子的一角，朝连江他们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隔着一段距离，连江的视线仿佛和那双浅棕色的双眼撞到了一起，他一惊，赶紧把脑袋往树后缩了缩。
　　等到马蹄声彻底消失，海玥才从树后起身走了出来，连江和河一见状也连忙从从树后钻出来，快步走到她的身边。
　　“他们是什么人？官兵吗？”
　　海玥看了看他们，又转头看了看平静的水面，看到之前马队经过时沉入水底的大贝壳重新浮了出来。
　　“他们是从王城来的，王城每年都会派人来取珍珠。”她顿了顿，看向马队离开的方向，“今年有人亲自来挑选了。”
　　连江和河一不明所以，海玥看着他们两个一脸迷惑的样子解释道，“每年蚌村送来的珍珠，在蚌城有专人挑选，好的进贡到蚌宫，然后再进贡给王城或者是其他的妖族。剩下的才会流通到市面上。”
　　“我们是最低等的？”
　　“那你以为呢。”
　　连江和河一不说话，海玥又开口道，“珍珠是王城和其他妖族喜欢的装饰之一。王城的贵族或者是上等妖族的王室成员有时候会在成年前来蚌宫亲自挑选成年礼上佩戴的珍珠。”她指了指河一的左口袋，“那颗大概在蚌城就会被淘汰掉。”
　　河一捂紧口袋的手松开，摸出那颗藏在角落里的珍珠举到面前，对着阳光仔细地看了看，“多好的珍珠。”
　　“比它好的珍珠多了去了。”
　　河一撇撇嘴，把珍珠小心地放回口袋里，“再不好那也是我们链人孵化的。”
　　海玥点点头，不置可否，“走吧。”
　　“那刚才的那些是王城的贵族还是其他的王室成员？”连江看着地上那些深深浅浅的马蹄印迹，伸脚凑过去比划了一下。
　　“是王城的贵族，那里的侍卫穿黑色铠甲。最近王城的贵族里流行绿色绣金边的衣服。”
　　“你去过王城？”
　　“小时候去过。”海玥的视线从连江脸上移开。

　　三人再次出发，河一踩在马蹄印上，和马蹄比起脚的大小。
　　连江走了几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地面，忽然注意到一个马蹄印旁边有细微的亮光若隐若现，他好奇地弯下腰拨开周围的土，捡起了一个飞鸟模样的蓝色吊坠。他抬头看了看，见海玥和河一都没有注意到他，犹豫了片刻把那个吊坠放进了口袋。

　　蚌城由许多大大小小不同的城镇组合而成，海玥家在一座地处偏僻的小城边缘，不需要进城走大路也能到达。海玥带着连江河一沿着城外蜿蜒曲折的小路前行，转过几个弯，走到了她家的后院外。
　　连江和河一沿途打量着路边那些房子灰色的外墙，有的墙面上有镂空的雕花，有的墙上画有各种植物，偶尔还有几根树枝从墙内探出来。河一抬手，把垂到面前的树枝拨开，跟着海玥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后边，一人多高的灰色墙壁在周围树木的环绕下立在眼前，墙面上有两个雕刻得极为精致的花纹，从墙内探出几条细长的绿色树枝，绿叶间还零星绽放着几朵白色的小花。
　　海玥指了指墙，对两人说道，“从这儿翻过去，到前面的书房里等我。”
　　连江和河一站在原地看她，不敢轻易地翻墙过去，“你确定？”
　　“快点，避开点人。”海玥四处看看，催促道。
　　两人互相帮忙，河一伸出双手，并拢在一起当作梯子，让连江踩了上去。连江小心翼翼地踩上去，扶住墙沿奋力爬了上去。
　　“看到人就躲起来。”海玥低声地嘱咐他们。
　　连江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翻过墙头跳了下去，随后压低声音招呼河一。
　　河一在海玥的帮助下奋力地爬上墙沿，另一边的连江托住他的双脚，生怕他一个不稳掉下去。河一扶着墙，慢慢地滑了下去。
　　平稳落地的声音让海玥安心了一些，她贴着墙低声地嘱咐几句就离开了这里，从小路绕到大路上向正门走去。
　　连江和河一贴着墙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宽敞的院落，面前几座错落有致的房屋分散在弯弯绕绕的水流两边，几条红色的大鲤鱼从水面探出脑袋又沉了下去。就在这时，有两个穿着棕色衣服的仆人低着头，步履匆匆地从远处的走廊向这边靠近，河一立刻抓住连江的胳膊，躲到身旁的假山后面，直到那两个人彻底离开才钻出来。不远处角落里有一颗茂盛的大树，树底下趴着一只圆滚滚的狗，那条狗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与连江和河一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它眨了眨眼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换了个方向趴了下去。河一和连江见它没有反应松了口气，目光重新回到前面的三间屋子上，这些屋子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两人犹豫了片刻，贴着墙壁低声问海玥是哪间屋子。没有得到回话的两人左右张望了一番，最终下定决心，蹑手蹑脚地走向了最右边的屋子。
　　海玥刚拐过一个弯，目光便捕捉到了母亲的车正停在门前。衣着华丽的母亲一手扶着发髻一手搭着仆人的手，没等仆人递过马凳就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还没站稳就被飞奔过来的女儿撞了个满怀。她伸出手，抚了抚女儿微乱的头发，搂着她在仆人的簇拥下走进大门。
　　“母亲，你去看望舅妈了吗？”海玥拉着母亲的手，见身后仆人的手里提着一个十分眼熟的盒子，抬头问道。
　　母亲笑着点点头，捏了捏她的鼻尖，语气里满是宠溺，“是啊，刚去看过了。舅妈说辛苦小海玥了，改天给你做你爱吃的芝麻乳酥。”
　　海玥一听，眼睛亮了起来。她从口袋里掏出舅舅委托给自己的信晃了晃，“母亲你看，舅舅让我给舅妈送的信，我等会儿就给舅妈送过去。”

　　等到海玥来找连江和河一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天，推开书房门的她换了一身蓝色的衣服，头发被母亲挽成了一个精致的发髻，两支发簪上坠下来的小珠子随着她的步伐轻轻地摇晃。
　　连江和河一紧挨着，挤在角落书柜和墙脚之间的缝隙里。两人不时地探出脑袋四处张望，书房里摆满了高大的书架，每一个书架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画里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景色。连江和河一看着这满屋子的书，只觉得眼花缭乱，眼睛都快要不够用了。听到开门的声音，两人急忙缩回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连江？河一？你们在吗？”海玥关上门，往里走了两步，小声地喊道。
　　听到是海玥的声音，连江轻轻拍了拍河一紧绷的肩膀，松了口气，他探出半个身子。
　　“这里。”
　　海玥闻声靠近两人藏身的角落，让他们两个走出来。把装着水和点心的饭盒递给他们，随后转身走到了一个书架前，从一排蓝色的书册里抽出了一本稍薄些的册子。
　　连江和河一吃着点心，眼睛追随着海玥的动作。
　　“识字吗？”海玥走回来朝他俩挥了挥手里的册子。
　　河一摇了摇头，“不太认识。”
　　连江点点头，“我认识一些。我叔叔以前读过书，教了我一些。”
　　“哦？”海玥挑了挑眉，把册子递了过去，连江放下点心，在衣服上蹭了蹭沾满碎屑的手指，才伸手接了过来。他翻开书扫了几眼，合起来还给海玥。
　　“这是我祖父和他朋友写的关于寻找沧海草的笔记，我们需要拿上这个。”
　　“你祖父找到过沧海草？”
　　海玥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把刻着花纹的银色钥匙，接着说道，“还要这个。”
　　走过几排书架，海玥停下脚步，把书架上的书往旁边推了推，露出了后面的墙。她把钥匙塞进墙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洞里，轻轻地扭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响起，两个书架之间的墙壁上露出了一扇小门，海玥伸手推开，门内透出昏黄的光。
　　两个人跟在海玥身后走进去，方方正正的屋内，墙壁四周整齐地摆放着高低错落的架子，每一层架子上都放着满满的贝壳，每个贝壳里都垫着厚实的深色绒布，上边放着一颗散发着莹润光泽的珍珠。
　　连江和河一被中间一个架子上的珍珠吸引了目光，那是一颗只剩下一半的珍珠，形状虽不完整，却依然散发着强烈的光泽，甚至比周围的几颗还要亮一些。
　　海玥走到右侧的架子前左右看了看，取出了最底下角落里的珍珠。不同于其他珍珠，这颗珍珠颜色发暗，透出的光也是淡淡的灰色。
　　“这是我舅爷爷的珍珠。”海玥握着珍珠放到眼前看了看，举到连江和河一面前。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比手里珍珠略小一些但是光泽相似的珍珠，放回贝壳上。随后示意河一走过来，她用力握住手里的珍珠，等到手心里发出淡淡的亮光便一甩手拍向河一胸口。
　　“先借你用段时间。”见珍珠融进河一的胸口，海玥松了口气甩甩手，“要不然你连门都出不了。”
　　等了片刻，河一的身上逐渐发出了暗淡的光泽，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问道，“你把你舅爷爷给我了？”
　　“暂时借你的，”海玥摇摇头，“完了是要还我的，不然被我父亲发现了会打死我的。”她顿了顿，有些迟疑，蹙着眉开口道，“我舅爷爷脾气不太好，如果你做梦梦到他揍你，不要反抗，让他发泄发泄就好了。”
　　河一无语，转头看了看连江，诧异地发现连江身上也有淡淡的光。他揉了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海玥，发现她身上比连江的更亮一些，光圈也更大一些。
　　“这个跟你们孵化珍珠的时候一样，能让你暂时变成蚌族，”见连江和河一有些紧张，海玥继续道，“放心，我舅爷爷已经去世了，你不会有危险。不过你不要得意忘形，小心被人发现。”她对着之前放舅爷爷珍珠的贝壳鞠了一躬，转身带他们两个往外走。
　　对不起了舅爷爷，只能先委屈你了。
　　海玥的目光扫过中间的那半颗珍珠，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一定要取到沧海草。
　　直到那扇门在身后合上，两人再次翻出墙与海玥会合，河一始终在来回打量自己、连江和海玥，三个人身上发出的光让他感觉到十分新奇。

　　“怪不得她一眼就看出来咱俩了呢。”河一感叹道。
　　连江微微点头，接住海玥抛过来的两个沉重的行李。他自己背起来一个，把另一个递给了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