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与你蝴蝶梦》叙淮南

3、畏惧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欣喜，反而是一阵恐慌。因为江怀从林宇的眼中看不到同样的感情。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总是平静无波，像秋日的湖泊，美丽但疏离。

　　而且，他们都是男生。

　　江怀生长在一个传统的家庭，父母都是中学教师，对他有明确的期望：好好学习，找份好工作，娶妻生子，安稳一生。他从未向家人提起过自己的性取向，甚至对自己都一直模棱两可。江怀感到害怕——害怕被拒绝，害怕被厌恶，害怕连现在这种平静的相处都失去。

　　第二天，江怀在摄影社团的活动室冲洗照片时，学长陈浩凑了过来。

　　“最近看你总往生物楼跑，拍什么呢？”

　　“蝴蝶标本。”

　　“标本有什么好拍的？”陈浩拿起一张刚洗出来的照片，“不过拍得确实不错。这张蓝闪蝶，光线绝了。”

　　“谢谢。”
　　陈浩仔细看了看照片，又看看江怀。“不对，你最近状态不对。
　　江怀手一抖，镊子差点掉进定影液里。“没有。”
　　因为是他的事情，陈浩不好多问，便抬步离开了，陈浩走后，江怀没再说话，低头继续冲洗照片。定影液中的影像逐渐清晰——是上周拍的枯叶蝶标本。那只蝴蝶完美地模仿了枯叶的形态，甚至连叶脉和虫蛀的痕迹都惟妙惟肖。

　　有些事物天生擅长隐藏自己，江怀想。枯叶蝶藏在落叶中，蓝闪蝶用炫目的颜色作为伪装。而人类，用微笑、沉默、日常的寒暄，隐藏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

　　也许他和林宇都是枯叶蝶，在各自的世界里，小心翼翼地伪装成应有的样子。
　　接下来的几周，江怀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林宇。不是刻意，而是一种不自觉的吸引。

　　他发现林宇其实有很细微的表情变化。真正专注时会微微蹙眉，思考时会轻咬下唇，看到特别美丽的标本时眼睛会亮一下——虽然那光芒转瞬即逝。

　　他发现林宇左手手腕上有一道很淡的疤痕，像是什么旧伤，平时被手表遮住，只有挽起袖子时才能看到。

　　他发现林宇不吃葱和香菜，有一次学校食堂的汤里飘着葱花，他几乎没碰。

　　他发现林宇对温度很敏感，标本室太冷时，他的手指会微微发红，写字时会不时搓手取暖。

　　十二月初，上海下了第一场雪。不大，细碎的雪花在空中飘了一会儿就化了，地面甚至没有积起来。

　　那个周四，江怀带了一个小小的暖手宝到标本室。

　　“这个给你。”他递给林宇，“看你手总是很冷。”

　　林宇看着那个熊猫造型的暖手宝，表情有点古怪。“不用，我不冷。”

　　“拿着吧。”江怀坚持，“就当是感谢你每周让我来这里拍照。”

　　林宇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熊猫暖手宝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显得有点滑稽，但他确实握住了它。

　　那天下午，林宇的话比平时多一些。他主动向江怀介绍了一批新到的蛾类标本，解释了蛾和蝴蝶的区别，展示了如何通过触角形态来分类。
　　“大多数人只关注蝴蝶，觉得蛾子灰扑扑的不漂亮。”林宇说，手指轻轻拂过一只大蚕蛾的翅膀，“但其实蛾类的多样性远超蝴蝶，有些蛾的翅膀图案非常精致。”

　　江怀凑近看，确实，那只蛾子的翅膀在灯光下呈现出复杂的几何图案，像某种神秘的图腾。

　　“你很热爱这份工作。”江怀说。

　　林宇顿了顿。“嗯。这是我为数不多……能做好的事。”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江怀听出了一丝不寻常。他想问什么意思，但林宇已经转身去拿另一只标本，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离开时，雪已经停了，但气温更低了。江怀围好围巾，正要走，林宇叫住了他。

　　“这个给你。”林宇递给他一个小纸袋，“我自己烤的饼干，试了新的配方。”

　　江怀惊讶地接过纸袋，里面是几块造型简单的黄油饼干，散发着温暖的甜香。

　　“你会烘焙？”

　　“偶尔。”林宇移开视线，“算是……实验。”

　　江怀知道，这袋饼干和林宇给他香薰精油、答应让他每周来拍照一样，都是这个人表达感谢和善意的方式——笨拙的，间接的，但真诚的。

　　“谢谢，我会好好品尝的。”

　　回宿舍的路上，江怀吃了一块饼干。酥脆，甜度适中，有淡淡的香草味。很简单，但很好吃。就像林宇这个人，表面看起来冷淡疏离，但相处久了，会发现内里的温暖和柔软。

　　那天晚上，江怀躺在床上，枕头上是林宇送的香薰精油的味道，胃里是他烤的饼干的温暖。他意识到自己正一点一点地陷入这段感情，无法自拔。

　　但他依然什么也不敢说。他害怕破坏现在的平衡，害怕看到林宇眼中可能出现的惊讶、困惑，甚至厌恶。

　　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周四，标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其他学生都在图书馆或教室复习，连生物楼都显得格外安静。

　　江怀拍完了计划中的所有标本，开始收拾器材。林宇也在整理工作台，准备闭室。

　　“下学期还来吗？”林宇突然问。

　　江怀抬头。“来啊，只要你还在这里。”

　　“我申请了继续担任助理管理员，应该会通过。”林宇说，“那……下学期见。”

　　“下学期见。”江怀顿了顿，“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你也是，新年快乐。”

　　很平常的道别，但江怀走出标本室时，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怅然。寒假有一个月，意味着他有四周见不到林宇。

　　这一个月会很难熬，他意识到。
　　寒假，江怀回了苏州老家。父母很高兴他回来，做了他爱吃的菜，问了很多学校的事。他提到了摄影社团，提到了拍的标本照片，但没提林宇。

　　有些事，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除夕夜，全家一起吃年夜饭看春晚。窗外不时传来鞭炮声，电视里是热闹的歌舞。江怀坐在沙发上，手机放在手边，几次想给林宇发条新年祝福，但又犹豫。

　　他们算什么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吧，只是每周见一次的熟人。贸然发消息，会不会太唐突？

　　十一点五十九分，电视里开始倒计时。江怀拿起手机，最终编辑了一条简单的消息：“新年快乐。
　　在钟声敲响、鞭炮齐鸣的那一刻，他按下了发送。

　　几乎同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新消息，来自林宇：“新年快乐。”

　　江怀盯着那四个字，忽然笑了。

　　那一晚，江怀睡得格外安稳。梦中，他回到了标本室，林宇站在蓝闪蝶标本前，回过头来对他微笑。那个笑容很淡，但真实。

　　他知道自己完蛋了。彻底地，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可能永远无法回应这份感情的人。

　　但那一刻，在除夕的鞭炮声中，在梦里的微笑里，江怀觉得，即使如此，也很美好。

　　因为有些感情，不需要回应，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光芒。

　　而他将带着这道光，走进新的一年，走进有林宇的每一个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