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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夏的标本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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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上海,春天即将落幕,空气里开始有了夏天的温度和湿度。梧桐树的新叶从嫩绿转为深绿,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标本室里却依然保持着恒温恒湿的环境。为了保证标本的保存,这里安装了特殊的温控系统,温度常年维持在20摄氏度左右,湿度控制在50%。夏天还没真正到来,但室外温度已经升高,走进标本室时总能感觉到一阵舒适的凉意。
这个周四,江怀到标本室时,发现林宇正站在梯子上,调整高处展示柜的灯光。
“需要帮忙吗?”江怀问。
林宇低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扶一下梯子。”
他连忙走过去,扶住铝合金梯子的两侧。林宇继续调整灯管的角度,动作稳健,丝毫看不出在高处的紧张。他的衬衫随着动作微微掀起,露出一截清瘦的腰线。
江怀移开视线,但那个画面已经印在脑海里。
“好了。”林宇从梯子上下来,动作轻盈。“最近发现有些标本因为灯光角度问题,展示效果不佳。特别是高处这几只天堂凤蝶,翅膀的金属光泽完全没表现出来。”
“你对它们真用心。”江怀说。
林宇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这是我的工作。”
但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工作。从林宇看标本的眼神,从他调整灯光时专注的神情,从他记录每只蝴蝶特征时的一丝不苟——这些都超出了“工作”的范畴。
那是热爱,近乎虔诚的热爱。
“今天想拍什么?”林宇问,走到工作台前洗手。
“还是新到的那批云南蝴蝶,可以吗?”
“嗯,我已经整理好了。”林宇擦干手,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标本盒,“不过今天只能拍两只,其他的还需要进一步处理。”
“两只就够了。”江怀接过标本盒,小心地打开。
第一只是云南紫斑蝶,深紫色的翅膀上散布着银白色的斑点,像夜空中的星辰。第二只是金裳凤蝶,后翅的金黄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尾突细长优雅。
江怀设置了拍摄区域,调整灯光。林宇站在一旁观看,偶尔提出建议:“光线再侧一点,能突出翅膀的纹理。”“背景用深灰色试试,对比更明显。”
他们配合得很默契。江怀调整设备,林宇帮忙移动标本,两人几乎不需要言语交流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标本室里只有快门的轻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拍完第二只蝴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江怀整理器材,林宇则开始整理一批新的标本标签。
“你这学期课多吗?”他随口问道。
“不算多,但实验室的工作增加了。”林宇说,“导师申请了一个新项目,关于城市蝴蝶多样性调查,我要负责标本鉴定部分。”
“听起来很有意思。”
“嗯,可以接触到很多本地物种。”林宇顿了顿,“下个月开始,周末可能要去郊区做野外调查。如果你有兴趣……”
他停住了,似乎不确定是否该发出邀请。
“我有兴趣。”江怀立刻说,“什么时候?我可以帮忙拍照记录。”
林宇的眼睛亮了一下。“真的吗?野外调查很辛苦,要早起,走很多路,有时候一整天也采集不到几只目标物种。”
“我不怕辛苦。”江怀说,“而且,我想看看活的蝴蝶在自然中的样子。”
林宇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柔软的东西在流动。“好,那我安排好了告诉你。”
那一刻,江怀觉得整个标本室都明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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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第三个周四,林宇没有来标本室。
江怀等到两点半,门依然锁着,灯也没亮。他发了条消息问林宇是不是有事,但没有收到回复。
有些不安。江怀在走廊上等了半小时,最后还是决定去生物系的教学楼看看。他知道林宇的实验室在二楼东侧,虽然从没去过。
实验室的门关着,但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里面有人在忙碌。江怀敲了敲门,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开了门。
“找谁?”
“请问林宇在吗?”
“林宇?”男生回头看了眼实验室,“他今天请假了,说是身体不舒服,在宿舍休息。”
江怀的心一紧。“严重吗?”
“不知道,他没细说。”男生耸耸肩,“你是他朋友?可以打电话问问。”
“好的,谢谢。”
离开实验室,江怀站在走廊上犹豫。他应该打电话吗?还是直接去宿舍看看?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可以随意探望的程度。但如果林宇真的生病了……
最终,担心战胜了顾虑。江怀拨通了林宇的电话。
响了七八声,就在江怀以为不会有人接时,电话通了。
“喂?”林宇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比平时更沙哑。
“林宇,是我,江怀。听说你生病了,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没事,就是有点感冒发烧。休息一下就好。”
“你看医生了吗?吃药了吗?”
“吃了药。”林宇的声音很轻,“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江怀听着电话那头虚弱的声音,心里一阵揪紧。“你在宿舍?需要我帮忙买点什么吗?吃的,或者药?”
“不用……”林宇顿了顿,“真的不用。”
但江怀听出了语气中的犹豫。“你宿舍几号楼?我给你送点粥过去,生病了要吃些清淡的。”
更长的沉默。然后,林宇报了一个楼号和房间号。
“我半小时后到,你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江怀直奔学校商业街的粥店。他买了一份皮蛋瘦肉粥,又去药店买了退烧药和维生素C。想了想,又绕回自己的宿舍,拿上了上次林宇给他的助眠精油——薰衣草有放松的效果,也许能帮助休息。
林宇的宿舍在研究生楼,比本科生宿舍安静许多。江怀找到房间,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林宇穿着睡衣,脸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看到江怀,他似乎有些惊讶,尽管知道他会来。
“打扰了。”江怀说。
“进来吧。”林宇侧身让开。
宿舍很整洁,甚至可以说简洁得有些过分。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一个衣柜,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书架上摆满了专业书籍,桌上除了电脑和几本摊开的文献,只有一盏台灯和一个水杯。
唯一能看出个人喜好的,是窗台上的一小盆多肉植物,和墙上贴着一张蝴蝶翅膀结构的示意图。“你就躺下休息吧。”江怀把粥放在桌上,“粥还热着,趁热吃。药我放在这里,说明书上有用法用量。”
林宇没有躺下,而是坐在床沿,看着江怀忙碌。“谢谢你,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不麻烦。”江怀倒了杯热水,连同药一起递给林宇,“先把药吃了。”
林宇顺从地接过水和药,吞了下去。他的手指很苍白,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你经常这样吗?”江怀问,“生病。”
林宇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经常。可能是最近熬夜太多了,免疫力下降。”
“项目很忙?”
“嗯,要赶在蝴蝶活跃季节结束前完成初步调查。”林宇喝了口热水,“下周末就要开始第一次野外调查了,我不能拖后腿。”
都病成这样了,还在想工作。江怀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既敬佩林宇的认真,又担心他不懂得照顾自己。
“先把身体养好。”江怀说,“调查可以推迟。”
“不能推迟。”林宇坚持,“蝴蝶的生命周期很短暂,错过这个季节,就要等明年了。”
他说话时,眼神里有种固执的光。江怀知道,在关于蝴蝶的事情上,林宇不会让步。
“那至少今天好好休息。”江怀妥协了,“先把粥吃了,然后睡觉。我在这里坐一会儿,等你吃完。”
林宇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端起粥小口小口地吃。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林宇喝粥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声音。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江怀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目光无意中扫过桌面。
摊开的文献上满是林宇做的笔记,字迹工整清晰。旁边放着一本笔记本——不是江怀送的那本深蓝色的,而是一本更旧的棕色笔记本。封面上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田野记录,2018-至今”。
他移开视线,不去看那些私人的东西。但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了笔记本摊开的那一页,上面除了文字记录,还有手绘的蝴蝶翅膀图案,精细得令人惊叹。
“画得真好。”江怀忍不住说。
林宇顺着看去。“只是记录用的示意图,不够专业。”
“我觉得很专业。”江怀真诚地说,“你真的很擅长这些。”
林宇低下头,继续喝粥,但江怀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泛红。
吃完粥,林宇把碗放下,靠在床头。他的脸色似乎好了一些,但疲惫感依然明显。
“你睡吧,我走了。”江怀站起来,“记得按时吃药,多喝水。明天如果还不舒服,一定要去看医生。”
“嗯。”林宇点点头,躺下来,“谢谢你,江怀。”
“不客气。”江怀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林宇已经闭上了眼睛,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那一瞬间,江怀有种冲动,想要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确认体温是否正常。但他克制住了,轻轻关上门离开。
走在回自己宿舍的路上,江怀的心久久不能平静。看到林宇虚弱的样子,他感到一种陌生的心疼。他想照顾他,保护他,让他不要那么拼命。
但这想法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或许之是一个算的上熟悉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