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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破局之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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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的惩罚,对褚言之而言,是难得的清净与事业发展期。
她白日里规规矩矩地抄写《女诫》,晚间则借着烛光,加班加点的完成了顾姨娘介绍的几单“私活”。
绣工在反复练习中稳步提升,设计的图样也越发新颖多变,在顾姨娘那个小圈子里渐渐有了点名气,银钱也悄悄积攒了几两。
更重要的是,她通过绿萝和那个扫洒小丫鬟,不动声色地收集着关于静心庵的信息——庵堂的位置、规模、主持师太的性情、常去的香客有哪些、庵内的清规戒律等等。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顺理成章提出去庵堂长住,并且让王氏和褚学富都觉得“有利可图”的契机。
机会,往往青睐有准备的人。
这日,褚言之禁足刚解,王氏便带着府中女眷,前往京郊有名的昭觉寺上香,为褚学富的官运和褚家子嗣前程祈福。
褚言之也在随行之列。
昭觉寺香火鼎盛,游人如织。
王氏领着众人在大雄宝殿焚香祷告后,便去听方丈讲经。褚言之借口胸闷,带着绿萝在寺内随意走走。
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放生池旁,她注意到一位衣着朴素、气质却颇为沉静的老夫人,正望着池中游鱼怔怔出神,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深重的哀愁。老夫人身边只跟着一个沉默的嬷嬷。
褚言之心中微动。
她示意绿萝稍候,自己缓步上前,在离老夫人不远处停下,学着记忆中佛教徒的样子,双手合十。
对着放生池微微躬身,然后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对方听到的声音,似自言自语般轻声道:
“《华严经》有云:譬如工画师,分布诸彩色,虚妄取异相,大种无差别。世间种种,不过心念画笔勾勒,是虚妄,也是修行。”
这段话,半文半白,夹杂着佛理,从一个十岁女童口中说出,显得极不协调,却又因她语气中的沉静平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说服力。
那老夫人果然被吸引,讶然转头看向她。
见是一个面容稚嫩、衣着不算出众的小女孩,眼中的惊讶更甚。“小姑娘,你…懂得佛法?”
褚言之垂下眼睑,露出一个略带羞涩又有些悲悯的笑容:
“不敢说懂。只是前些时日病中,常梦魇缠身,心中惶恐。便找来佛经研读,能清心静心。方才见婆婆神色,与言之梦魇时有些相似,故而…妄言了,请婆婆勿怪。”
她将一切推给“病中梦魇”和“研读佛经”。
老夫人看着她清澈却带着一丝超脱年龄的沉静眼神,又想起她刚才那句“放下画笔,方见真如”,心中某处被轻轻触动。
她叹了口气:“是啊…放下…谈何容易。我一生礼佛,却终究勘不破一个‘情’字…”
原来,这老夫人的独子年前病故,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难以自抑,今日便是来寺中为儿子做法事。
褚言之安静地听着,没有过多安慰,只是轻声道:
“《金刚经》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婆婆,令郎已登极乐,您若执着于悲痛,反倒让他魂魄难安。不若将这份思念,化为善行功德,为他祈福,亦是为自己积福。静心庵的静逸师太,最是擅长开解此类心结,婆婆或可一试。”
她看似无意地,提到了“静心庵”和“静逸师太”
。
老夫人闻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静心庵…静逸师太?多谢小姑娘提点。”
这时,王氏身边的大丫鬟寻了过来:“四姑娘,夫人要回去了,快些过去吧。”
褚言之向老夫人行了一礼,便跟着丫鬟离开了。
她不知道这位老夫人是谁,但看其气度,绝非普通民妇。这步闲棋,或许将来能有用处。
回府的马车上,褚言之一直沉默着,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恍惚,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快到府门时,她突然惊醒,抓住旁边王氏的手,声音带着一丝惊恐的颤抖:
“母亲…我…我又梦到祖母了…她说冷…说下面不安宁…要…要至亲骨肉去佛前为她诵经祈福三年,方能超脱…”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车厢里,足以让前面的王氏听得清清楚楚!
王氏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盯向褚言之!
褚言之仿佛被吓到,立刻噤声,小脸煞白。
王氏眉头紧锁,心中惊疑不定。
这丫头,怎么从昭觉寺回来就又说胡话?而且这次,直接扯上了“三年”!
是巧合?还是真的…有什么说道?
古人对托梦、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是涉及先人安宁,更是马虎不得。
回到府中,褚言之当夜就“病”了,低烧不退,口中呓语不断,反复念叨着“祖母”、“冷”、“佛前”、“三年”。
王氏请了大夫来看,也只说是“邪风入体,心神不宁”,开了安神的方子。
一连几日,褚言之都是这般病恹恹的样子,药石罔效。
连褚学富都被惊动了,来看了一次,见庶女如此模样,也不禁皱眉。
朱氏日夜垂泪,在王氏面前哭求:“夫人,求您想想办法吧!言之这般模样,若是…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是好!老太太托梦,只怕不是空穴来风啊…”
王氏心烦意乱。
她是不信什么托梦的,但若褚言之真因此一病不起,甚至…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她这个主母?苛待庶女,致其被先祖母魂魄纠缠?而且,若真影响到了老爷的官运…
这时,顾姨娘也在一旁“无意”间提起:“妾身听闻,静心庵的静逸师太,佛法高深,最是能化解此类阴祟之事…”
吴姨娘也难得地附和:“是啊夫人,四姑娘这般,瞧着怪吓人的…”
压力再次汇聚到王氏身上。
终于,在褚言之“病”了五六日后,王氏与褚学富商议了一番。
褚学富对此等后宅之事本就不耐,只挥挥手道:“既然梦兆如此,便依了她吧。去庵堂清修几年,静静心也好,总好过在府里闹得家宅不宁。”
王氏得了这话,虽不甘心让褚言之脱离掌控,但想到能把这个碍眼的庶女打发出去几年,眼不见心不烦,还能博个“遵从先婆母意愿、慈爱庶女”的好名声,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于是,她来到褚言之病床前,板着脸道:“既然你祖母有此梦兆,我们做晚辈的,自当遵从。已与你父亲商议过了,便送你去静心庵,带发修行,为你祖母诵经祈福三年。你…可愿意?”
褚言之虚弱地睁开眼,眼中含着泪水(憋气憋的),努力撑起身子,哽咽道:“女儿…女儿愿意。能为祖母尽孝,是女儿的福分…”
目的达成!
褚言之心中巨石落地,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连忙用咳嗽掩饰。
临行前夜,褚言之将积攒的银钱大部分留给朱氏防身,自己只带了少许。
又将几张她精心绘制的、更具现代商业思维的简单的首饰、衣饰设计图样,悄悄交给顾姨娘,算是答谢,也希望能维持这条线。
雪后初晴,一辆青帷小车载着褚言之和绿萝,缓缓驶出褚府侧门,向着京陵城外的静心庵行去。
马车颠簸中,与一辆装饰更为华贵、帘角绣着衔珠玄鸟纹样的青篷大车交错而过。
褚言之对此一无所知。她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逐渐开阔的田野和远山,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冰冷的空气。
佛前种因,终得离笼。她的舞台,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