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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刺骨寒 ...

  •   晋江文学城独发
      椿时计作品
      2025.12.2

      都说三十而立。

      李如雲确实在三十岁那年,站到了娱乐圈金光璀璨的塔尖。那一年,她手握三座重量级奖杯,代言费飙升到八位数,微博粉丝突破五千万,出门需要六个保镖开路,才能勉强从狂热的粉丝和更狂热的狗仔镜头里挤出一条生路。鲜花、掌声、闪光灯,红毯的尽头似乎永远有更华丽的舞台在等待。

      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华服之下,筋骨早已被密密麻麻的合同条款勒得变形。每一个笑容的弧度,每一次采访的措辞,甚至生病时吞下药片的间隔,都被精准计算,明码标价。她是公司最赚钱的资产,也是最疲惫的提线木偶。解约的拉锯战持续了整整两年,从台面上的法律条款,到台面下的威胁恐吓,她见识了资本那张温和表皮下的所有獠牙。

      她以为坚持就能看到曙光。直到那晚。

      雨下得又急又冷,砸在车窗上,模糊了整座城市虚浮的霓虹。她刚从一场令人筋疲力尽的私下调解会出来,对方甩下一句“想想你父母”,便扬长而去。经纪人兼助理小林撑着伞,脸色比天色还沉,低声劝:“云姐,要不……再忍忍?他们手太黑了。”

      李如雲没说话,只是拉开车门,坐进后座。疲惫像湿透的棉絮,层层裹住心脏,沉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手机屏幕亮着,是她悄悄联系的一位独立律师发来的消息:“证据链还有缺口,对方防范很严,继续深入可能有风险。”

      风险?她扯了扯嘴角,一丝冰凉的弧度。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

      车子驶入一条相对僻静的路段,路灯昏暗。小林嘟囔着天气和该死的交通。李如雲靠着车窗,闭上眼,前世?她那时以为那只是漫长煎熬中普通的一天。

      刺眼的白光,毫无征兆,穿透眼皮,粗暴地闯入她黑暗的视野。

      那不是路灯的光。太亮,太集中,带着一种疯狂逼近的速度感。

      她猛地睁眼。

      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扭曲的挡风玻璃,两道雪亮得令人心脏骤停的光柱,像怪物的巨瞳,从对面车道,笔直地、决绝地、朝着她乘坐的这辆车,碾压过来!

      “啊——!”小林的尖叫被淹没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尖啸中。

      时间在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压扁。李如雲能看清每一滴雨珠在强光中炸开成金色的雾,能看清对面那辆黑色轿车毫无偏移的车头,甚至能看清驾驶座上……一个模糊的、戴着鸭舌帽的轮廓。

      没有刹车灯亮起。

      没有。

      那不是意外。

      冰冷的、粘稠的恐惧,比窗外的雨水更迅猛地淹没了她。她想动,想喊,身体却像被钉死在座位上,连眼球都无法转动。

      “砰——!!!”

      不是巨大的爆炸,而是一种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挤压的巨响,混杂着玻璃瞬间粉身碎骨的哗然。巨大的冲击力从侧面袭来,世界疯狂旋转、颠倒。安全带勒进皮肉,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痛。但并不尖锐,而是一种弥漫的、钝重的、迅速吞噬意识的黑暗。温热的液体从额头、嘴角滑落,铁锈味充斥口腔。

      最后涌入感官的,是光。那肇事的车灯,在撞飞她们之后,似乎停了一下,雪亮的光柱穿透破碎的车窗,冷冷地打在她逐渐模糊的视野里。

      那么亮。

      那么冷。

      冷得灵魂都在战栗。

      原来……这就是尽头。不是郁郁而终的病榻,而是雨夜街头,一场精心伪装的“意外”。连最后的体面,都不屑于给她。

      也好。

      真他妈……累啊。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一丝尖锐到极致的恨意,像淬毒的冰针,钉入了她即将消散的灵魂深处。

      若有来世……

      “小姐?小姐?该起床了,董事长中午和您有约。”

      一道温和恭敬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房门传来,小心翼翼,带着训练有素的尺度感。

      李如雲……不,某种庞大的、混乱的感知在挣扎。

      我是谁?

      剧烈的头痛袭来,并非受伤的痛,而是仿佛有无数信息碎片强行塞入、碰撞、融合的胀痛。无数画面闪回:奢华的派对,冰冷的股权书,一个威严中年男人模糊的脸,名牌logo,社交礼仪课,还有大片大片的、属于年轻女孩的、空旷而迷茫的时光……

      沈念。

      利世集团。沈兆廷。千金。二十岁。

      这些词汇带着重量和具体的影像,沉甸甸地落下。

      与此同时,另一股更沉重、更尖锐、浸透了雨水、鲜血和不甘的记忆,疯狂翻涌上来。舞台,镜头,合同,奖杯,雨夜,刺目的车灯,骨头碎裂的闷响……

      “呃……”她发出一声极轻的、痛苦的抽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随即清晰。

      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也不是车祸现场扭曲的金属。是另一种“白”。线条极其简约流畅的吊顶,隐藏式灯带散发着柔和均匀的光,材质高级,透着一种低调的、“我很贵”的静谧感。空气里弥漫着清浅的、绝不属于消毒水的香味,像雨后的空山混合着某种冷冽的木质调,昂贵而疏离。

      她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动脖颈。

      身下是过分柔软舒适的床垫,真丝被单滑腻冰凉。房间很大,色调以灰、白、原木为主,家具寥寥,每一件都像艺术品陈列。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京北城市中心繁华却因高度而显得无声的天际线,阴天,云层低垂。

      这不是她的公寓,更不是任何医院。

      她抬起手,举到眼前。

      五指纤细,白皙得几乎透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透着精心保养的光泽。没有薄茧,没有旧伤,没有因为常年做造型而略显干燥的皮肤。

      这不是李如雲的手。李如雲的手,在最后一次吊威亚时拉伤过韧带,左手无名指有一道很小、但拍特写时需要遮盖的旧疤。

      喉咙里干涩发紧。她试着动了动嘴唇,没能发出声音。

      “小姐?”门外的声音又轻轻催促了一声。

      “……进来。”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语调……是一种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属于年轻女孩的、带着些许刚醒时慵懒的声线。

      门被无声推开。一位穿着合体套装、面容和煦的中年女性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是温水、毛巾和一套叠放整齐的衣物。“您醒了。董事长已经到公司了,约了您十二点半在云顶餐厅午餐。另外,下午三点,您需要去星辉娱乐那边看看,王总那边已经接到通知了。”

      沈念。利世集团。星辉娱乐。

      记忆的洪流更加汹涌地对接。是了,沈兆廷,她生理学上的父亲,利世集团的掌舵人。星辉娱乐,集团旗下半死不活、专门给家族里小辈“练手玩”的一家小型娱乐子公司。

      呵。

      练手?玩具?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瞬间翻腾起的、足以冻裂灵魂的寒意和……荒谬绝伦的讥诮。

      李如雲,前世被资本吸干血肉、碾碎骨头、弃如敝履的顶流女演员。

      沈念,今生……出生就在资本金字塔顶端、可以随意把玩“娱乐公司”这种玩具的集团千金。

      这算什么?地狱笑话吗?还是命运看她前世死得不够惨烈,特意把她拎上来,换一个身份,重新体验一遍这吃人游戏的不同角色?

      管家将温水递到她手边,动作轻柔。沈念接过,玻璃杯壁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让她混乱灼热的思绪稍微冷却。

      不。

      不是重新体验。

      那辆雨夜中毫不减速、亮着夺命车灯冲过来的黑色轿车,那骨头碎裂的剧痛,那冰冷刺骨的绝望和恨意……不是体验,是刻进灵魂里的烙印。

      她成了沈念。

      但李如雲的记忆、痛苦、不甘、还有那一点点在彻底熄灭前迸发出的毒火般的恨意,全都随着那道刺目的车灯,一起焊死在了这具年轻的躯壳里。

      “我知道了。”她听到自己用沈念的声音平静地回答,“告诉父亲,我会准时到。”

      管家微微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房间里重新恢复寂静。只有中央空调微弱的气流声,和窗外遥远城市模糊的背景噪音。

      沈念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冰凉的地毯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玻璃映出她的身影:年轻,姣好,长发微乱,穿着丝质睡袍,一副不谙世事的富家千金模样。

      只有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深处,没有了二十岁女孩该有的懵懂、娇纵或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里是一片沉寂的寒潭,潭底冻结着三十岁灵魂的疲惫、洞悉,以及一丝刚刚开始苏醒的、冰冷而锋利的什么东西。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沿着窗外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轮廓虚虚划过。

      那些楼里,有多少个“利世集团”?有多少个视艺人为筹码、为资产的“星辉娱乐”?有多少份吸血的合同,多少场不见血的算计,多少辆……停在雨夜路口、随时可能亮起夺命车灯的黑色轿车?

      前世,她身处其中,是被摆布、被压榨、最终被抛弃的那一个。

      今生,她竟然站在了棋盘的另一端?成了执棋……不,至少是拥有棋子的人?

      一种极其复杂、近乎撕裂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有荒谬,有悲凉,有尚未散尽的恐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试图压制的、黑暗的悸动。

      如果……如果资本的力量,握在一个深知其恶、曾亲受其害的人手里呢?

      如果她来定规则呢?

      这个念头像一粒火种,掉进冰封的寒潭深处,没有立刻燃烧,却带来一种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诱惑。

      她转身,不再看窗外。走到衣帽间,管家准备好的衣物是一件剪裁精良的米白色衬衫和烟灰色西裤,低调,但质感极佳。她慢慢换上。布料贴合着这具年轻身体的曲线,陌生又熟悉。

      镜子里的女孩,渐渐褪去了刚醒时的迷茫,眉目间染上了一层属于沈念的疏离,但那眼神,却让这张年轻的脸庞透出一种诡异的、极具穿透力的平静。

      午餐。星辉娱乐。

      她拿起梳妆台上一个简单的发圈,将长发随意拢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

      好吧。

      沈念。

      李如雲。

      从今天起,你们是一体了。

      第一步,去看看我的“玩具”吧。然后……

      她对着镜子里那个人,极轻、极缓地勾了一下唇角。眼底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寒潭深处,冰层下隐约流动的暗涌。

      然后,也许该试试看,这把名为“资本”的刀,握在手里,除了割伤别人和自己,是不是还能……劈开点什么别的东西。

      比如,那令人作呕的、习以为常的黑暗。

      敲门声再次轻响,提醒她时间。

      沈念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转身,拉开房门。

      门外,是等待着她的、属于沈念的全新人生。

      而她,将带着李如雲的全部记忆与亡魂,一步一步,走进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刺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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