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年旧事》千灯灼

3、再见

　　不过，还是有点效果，虽然很慢很很细微的见效，他们大多摇摆不定，既不想让孩子吃苦，但又怕真的被骗，孩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思来想去。
　　当年家里饿到可是到处挖野菜，如今“享上福了”，有吃有喝的，大户人家留下的好地自己都捡来种上了，官府不仅不打我们，还替我们讲“好话”，还怕这怕那的，担心这担心那的，至少人家给真东西，又这样和颜悦色地跟我们讲话。
　　一个姑娘家家的跑那么远，来着一个小地方，就会专程来害你？害你也不至于这么辛苦吧？这还不答应，怕是苦日子过多了，享不来这好日子。如果有可能的话，孩子还能认书识字，当年可只有大户家，才有认识的机会。
　　于是心里一合计，咬咬牙，一拍大腿，认了。
　　但正如前文所言，大多数的人都不是特别友好，有的甚至在她来过之后，便匆匆忙忙离了家。
　　看来自己是真恐怖，都能放下土地背井离乡，她有些自嘲。
　　不过大多数人都很有礼貌，她为了堵人，大多是在饭点拜访，往往他们在村口大老远就望见她的身影，匆忙熄灭熊熊燃起的炉火，将桌椅搬回屋内，紧闭房门，装作不在家的样子。
　　她一般会先敲敲门，静静等待十分钟，然后再离开。有时她会听见门内传来的细微的说话声，因恐惧和躲藏不及而被无意打翻的盘子。
　　炊烟才刚刚升起过，谁又会觉得这房子没人呢？
　　她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第三天仍就来，三天到了，在去下一户。虽然目前为止不愿出来的，往往是执着的，但也从中捞到几个学生。
　　虽然她走过平坦的大道，泥泞的小路。崎岖的山路；见过洛京夜市的繁华，乡村的萧条，从刚到此地的他人对她的恐惧到如今的成为他人的“信仰”，度过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但青丝仍旧，容颜青葱。
　　学校里的小孩都认为她传说中的仙人，为民除奸扬善的那种，但她有时候也很怪，经常独自一人到一座小山，去祭一座无名的坟，坟斜边歪歪地插着一枝树枝，树上奇迹般地长满绿叶。
　　那是她随手插的一根枯木，谁知后来枝上长满绿叶。
　　但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和她的学生在一起，后来他们分了初、中、高三个年级，外加一个进阶班，一个年级两年。
　　她教一个高级班和初级班。
　　她倒是挺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听孩子们讲他们的星辰大海，教孩子们用纸画幅幅光怪陆离的画，她真正地接近了人类，才真切到感受独属于人这个种族的温暖。
　　孩子们的梦想是无邪的，带着属于他们的童真。
　　“我将来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发明家，发明好多好多发明，特别能让全世界都不能挨饿的发明，那个时候，都能吃上大白米，多的吃不完的那种。”一个拖着两条长长鼻涕的孩子说，她伸手擦了擦孩子的两条“长龙”。
　　“老师老师，我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个像您这样的老师，教出最伟大的学生。”
　　“老师，我也……”
　　……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这间小小瓦屋，教师干净整洁，教室后面全都是孩子们的认认真真完成的画，被表扬的作业，整个屋里都洋溢着还未散去的欢声笑语。
　　后来更熟了一点，他们也开始有意无意地问起老师的个人情况。
　　“老师，老师，今年有没有什么，什么，桃花呢？”一个女孩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啊，她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另一个男孩以为她没听懂，迅速而直接的补充道。
　　“就是书上说的婚嫁。”
　　额，这就是人间的热情，有点招架不住。
　　见她很久没回答，他们变吵成一团。
　　“老师老师，我舅舅可帅了，人又好现在还未婚配，仰慕您已久，可以考虑一下，如果您同意，明天就可以上门提亲。”
　　“不行，我哥哥才好……”
　　“不对不对，你们的都没我哥哥好，他……”
　　“行，停，停。上课了，不聊了。老师的婚姻大事不用这群小屁孩操心。”
　　“何况我还不可能结婚。”她又低声补了一句，但没人听见。
　　后来，又一次下课时间，孩子们仍旧热闹的一团，欢声笑语、闹哄哄的。
　　一个小孩扭扭捏捏到讲台来，她有点惊异，但又很高兴，这小孩是走访了几次才来着的，尽管来了，平时也是远远地看着她。
　　“老师，你是从天上来的吗？”他语出惊人。
　　她踌躇良久，不知道，也有点不想回答。那个男孩静静的站在那里，也不下去，势有得不到回答就不下去的架势。
　　“是啊。”她笑了笑，“每个人都是宇宙的孩子。”
　　她不习惯，也不喜欢撒谎。
　　“那你在天上是什么神？”
　　孩子没有掩饰，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想打马虎眼，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邪。”
　　仅仅一个字，全教室都安静下来了。
　　男孩张了张嘴，似乎还要说什么，但硬生生憋下来了。
　　但很快，教室又恢复热闹了，大家心照不宣地没有讨论这个话题，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时间很快一天一天过去了。她第一批教出的学生已经垂垂老矣，她依旧是那个不染纤尘的青春少女。
　　就在一个黄昏，她毫无理由地病倒了，这个消息很快传播开来，她以前的许多学生都陆陆续续来看她。
　　她说，她快不行了，然后把她葬在那个小山岗上，就按你们人间的来，不要太过铺张，一切从简。
　　她身边一个“老男孩”哭地喘不过气，那是她的第一批学生，也是当年山上遇到的那个牧童。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想擦掉他的眼泪，“别哭，一大把年纪了，怪不好意思的。”但刚抬起手，却在半途无力地落下。
　　手上戴的镶有铃铛的镯子，“哐当”发出刺耳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