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hikeMinne

20、纽约的雨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城市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

　　金允妍罕见地起了个大早，对着衣帽间的镜子折腾了许久，最终她选了一身米白色西装套裙，剪裁利落恰到好处，不显刻意张扬，领口珍珠纽扣与裙摆暗压褶藏着细碎精致，衬得整个人优雅又不失分寸。

　　她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底那点不请自来的躁动。

　　她驱车赶往郊区的私人机场。

　　到的时候，宋世宇的湾流G650已经停在停机坪上，引擎尚未启动，在晨曦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宋世宇正站在舷梯旁，与助理最后确认着行程细节。

　　他穿着一身裁剪完美的深灰色旅行装，身姿挺拔，侧脸在微光中显得轮廓分明。

　　看到金允妍的车驶近，他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对助理示意了一下，助理识趣地拿着文件先登机了。

　　金允妍推开车门下车，清晨的凉风拂面，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她走到他面前，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随意：“顺路过来看看你走了没。”

　　宋世宇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能看穿她那点不自然的小心思，但他没有戳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沉默。

　　机场的风有些大，吹乱了金允妍额前的碎发。

　　“那个……”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金允妍抿了抿唇，示意他先说。

　　宋世宇望向她，声音依旧随和，眼底却漫开一层浅淡的暖意，落在她身上时，比寻常多了几分柔软。“我不在这段时间，公司的事情，如果遇到棘手的问题，可以直接联系我的特助，他会全力配合你。”

　　“我知道。”金允妍点头，“我能处理。”

　　“嗯。”宋世宇应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了几分，“按时吃饭，别总喝咖啡。晚上……别熬夜处理文件。”

　　这带着明显关切意味的叮嘱，让金允妍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又有点莫名的酸涩。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嘴硬道：“知道了，你怎么比沈姨还啰嗦。”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宋世宇却没有在意，闻言只是极浅地勾了一下唇角，那笑意很淡，却瞬间柔和了他冷硬的眉眼。

　　“走了。”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迈着稳健的步伐踏上了舷梯。

　　金允妍站在原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机舱门口，舷梯缓缓收起，舱门闭合。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加大，飞机开始滑行，加速，最终昂首冲入云霄，消失在蔚蓝的天际。

　　直到飞机彻底看不见了，金允妍还站在原地，心里那空落落的感觉，比昨天听到他要出差时，更加汹涌地席卷而来。

　　她才惊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曾经被她视为“死对头”的男人，已经在她生活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他的存在早成了日常里的一日三餐，一旦抽离，便处处透着不适。

　　———

　　接下来的第一天，金允妍试图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她召开了整整一天的会议，批阅了堆积如山的文件，甚至亲自去巡视了几个下属公司。然而，无论她多么忙碌，只要稍有间隙，宋世宇的身影就会不受控制地闯入她的脑海。他沉默工作的样子，他偶尔挑眉的神情，他递给她奶茶时指尖的温度……点点滴滴，清晰得令人心烦意乱。

　　晚上回到空旷的公寓，那种孤寂感更是被放大到了极致。

　　没有他在书房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没有他偶尔出来倒水时带来的细微动静，甚至连空气中那缕清冽的雪松味，似乎都淡了许多。

　　她鬼使神差地拿出那对毛绒小熊发圈，在手里捏了又捏。

　　手机响起，是姜诺诺发来的视频邀请。

　　“怎么样怎么样？我的金董，独守空闺的滋味如何？”姜诺诺在那头挤眉弄眼。

　　金允妍叹了口气，难得没有反驳，有些恹恹地说：“还好。”

　　“得了吧你！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姜诺诺一副“我早就看透你了”的表情，“这才第一天呢！还有整整十几天，你怎么熬？”

　　金允妍沉默着，默认了闺蜜的说法。

　　姜诺诺眼珠一转，冒出个主意：“诶！我说，你干嘛不主动点？他去找你不行，你不能去找他吗？”

　　“去找他？”金允妍一愣，随即无奈地叹息：“害，他在工作……”

　　“工作怎么了？工作是忙不完的！你可是名正言顺的宋太太！去探个班怎么了？”姜诺诺怂恿道，“给他个惊喜嘛！你看你，明明想人家想得不行，还硬撑着，多难受！听我的，买张机票，飞过去！保证把他感动得稀里哗啦！”

　　这个大胆的提议，像是一颗火种，瞬间点燃了金允妍心底压抑的冲动。

　　去找他？给他个惊喜？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疯狂地滋长起来，再也无法遏制。

　　她几乎没有再多做犹豫，立刻打开订票软件，查看了最快飞往纽约的航班。

　　然后，她拨通了宋世宇首席助理的电话。

　　“唐助理，是我，金允妍。”

　　“金董，您好，有什么吩咐？”

　　“我订了明天去纽约的航班，麻烦你不要告诉世宇。”金允妍想让唐助理替她保密。

　　电话那头的唐助理显然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专业地回应：“明白，金董。需要我为您安排接机和酒店吗？”

　　“不用，这些我自己来。你只需要保密。”

　　“好的，请您放心。”

　　挂了电话，金允妍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订票成功信息，心脏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加速跳动。

　　她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

　　十几小时的飞行后，金允妍抵达了纽约。

　　这座熟悉的国际大都市喧嚣而繁忙，与她平时的城市截然不同。她按照计划，入住了距离宋世宇下榻酒店不远的一家豪华酒店，稍作休整，看着窗外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决定直接去他所在的宋氏纽约分部大楼找他。

　　她特意换了一条他或许会喜欢的、带着些许柔美风格的藕粉色连衣裙，甚至还精心化了妆。然而，刚走出酒店没多久，天空竟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瞬间打湿了她的裙摆和头发，精心打理的发型也毁于一旦。

　　她狼狈地跑到路边一个商店的屋檐下躲雨，看着眼前朦胧的雨幕和匆匆奔跑的行人，满腔的热情和期待仿佛被这冷水浇灭了一半，甚至生出了一丝懊恼和退缩。

　　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是不是太冲动了？

　　她拿出手机，看着那个熟悉的号码，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一咬牙，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宋世宇低沉的嗓音：“允妍？”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金允妍所有的紧张、懊恼和委屈仿佛找到了出口，鼻子一酸，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哽咽：“宋世宇……”

　　“怎么了？”宋世宇立刻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异样，语气微沉，“出什么事了？”

　　“我……”金允妍看着眼前哗啦啦的雨幕，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来纽约了……就在你公司附近……下雨了，我没带伞……”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金允妍的心提了起来，他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很不懂事？

　　然而，下一秒，她听到宋世宇对旁边的人说了句：“会议暂停。”然后是对唐助理简短的命令：“准备车和伞。立刻。”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猝然涌起的急切。

　　“待在原地别动，把定位发给我。”他对金允妍说完，便挂了电话。

　　金允妍握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忙音，心里却像是被注入了暖流，刚才的沮丧一扫而空。

　　他……要来了？

　　不到十分钟，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冲破雨幕，精准地停在了她躲雨的屋檐前。

　　车门打开，首先下来的是一手撑开黑色大伞的唐助理。

　　紧接着，宋世宇迈步下车。

　　他显然是从会议上直接出来的，身上还穿着挺括的深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商业谈判的锐利。

　　他一眼就看到了屋檐下那个蜷缩着、裙子湿了大半、头发黏在脸颊旁，显得格外楚楚可怜的小女人。那双平日里清冷倔强的眼睛，此刻因为雨水的浸润和些许无措，显得雾蒙蒙的，像迷路的小鹿。

　　他几步跨上台阶，来到她面前，浓黑的眉头微蹙，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了她冰凉的身上，将她紧紧裹住。带着他体温和熟悉雪松气息的外套，瞬间驱散了雨水的寒意。

　　“怎么突然跑来了？”他低头看着她，声音比在电话里柔和了许多，没有责备，只是疑惑。

　　金允妍裹紧了他的外套，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温暖和气息，仰起脸看着他，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很轻，却明朗地传入他耳中：“我……想你了。”

　　雨声哗啦，周围是陌生城市的喧嚣，但这一刻，宋世宇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狼狈却勇敢地跑来对他说“想你了”的女人。

　　他深沉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瞬间化开，如同冰雪初融。

　　他没有再问任何问题，只是转过身，在她面前微微蹲下。

　　“上来。”他的声音低低的，很好听。

　　金允妍看着眼前他宽阔坚实的后背，怔了一下。

　　“裙子湿了，走路不舒服。”他很简短地解释着。

　　金允妍的脸颊瞬间绯红，心脏砰砰直跳。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他的背脊比她想象的还要宽阔温暖，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能感受到他紧实肌肉下蕴含的力量。

　　宋世宇轻松地背起她，对唐助理示意了一下。

　　唐助理立马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为两人遮挡着风雨。

　　宋世宇背着她，稳步走向停在路边的车。金允妍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举着唐助理递过来的伞，伞面大部分倾向他那边。

　　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却仿佛成了此刻最动听的背景音。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宋世宇的声音伴随着步伐的轻微震动传来。

　　“想……想给你个惊喜。”金允妍把发烫的脸颊轻轻贴在他微湿的衬衫上，声音闷闷的，“结果变成惊吓了……”

　　宋世宇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透过胸腔共振，传到金允妍耳中，让她耳根更热了。

　　“是惊喜。”他肯定地说。

　　短短一段路，仿佛走了很久，又仿佛一瞬间。

　　被他这样背着，走在异国他乡的雨里，金允妍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和甜蜜。那些商场上的杀伐决断，家族恩怨的沉重负担，在这一刻，都被隔绝在了这把小小的雨伞之外。

　　坐进温暖干燥的车里，宋世宇接过毛巾，仔细地帮她擦拭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动作算不上特别娴熟，却异常轻柔认真。

　　金允妍乖乖坐着，任由他动作，目光一直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会议……被我打断了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不重要。”宋世宇头也没抬，语气淡然，仿佛那场关乎数亿资金的会议，真的比不上她重要。

　　金允妍看着他，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所有的奔波和狼狈，在这一刻都觉得值了。

　　她偷偷地，一点点地，将手塞进他干燥温热的手掌里。

　　宋世宇擦拭她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车窗外，纽约的雨依旧在下，车厢内，却温暖如春。

　　一段始于协议和对抗的关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跨国雨中，阒然滑向了谁也未预料到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