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尘》莲遇

25、 终章：雪落归尘

　　云舒没有离开王府。

　　她一个奴仆，一个玩意儿，从来都是他的人。他死了，她又能去哪？这高墙深院，是她的世界，也是她的牢笼。

　　她只是默默地回到了他生前为她准备的那个小院，像往常一样，开始打扫。她把每一个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仿佛他只是出门打猎，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她没有哭，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她的脸上始终带着那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表情。府里的下人都说，沈姑娘心真硬，主子死了，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知道，在这个冰冷的王府里，求谁都是枉然。她只是回到了自己那个小小的、空荡荡的院落，像往常一样，铺开床铺，叠好衣物，把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窗外，大雪纷飞，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雪，眼神空洞而平静。

　　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多铎时的惊慌失措，想起他醉酒后倒在自己怀里时的喃喃自语，想起他病重时那双绝望的眼睛……所有的画面，最终都定格在他合上眼睛的那一刻。

　　她知道，她的世界，已经随着他的离去，彻底崩塌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她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只是平静地将它倒进早已备好的茶水里，一饮而尽。

　　她躺到床上，拉过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身体开始变得冰冷，意识也开始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仿佛看到了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王爷，正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她也笑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声唤道：“主子……”

　　雪，还在下。它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屋顶，覆盖了庭院，也覆盖了那间小院里，再也不会打开的房门。

　　……

　　多尔衮是在几天后，才从下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

　　他当时正在为多铎的丧事做最后的安排，听到消息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身边的人都以为他没有听清。

　　“王爷？”长史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她……在哪里？”多尔衮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在……在豫王爷的书房里。”

　　多尔衮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外走。他一路疾行，不顾风雪，不顾身边人的劝阻，直接来到了云舒的院落。

　　房门被推开，一股寒气夹杂着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他看到了她，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

　　多尔衮站在床边，看着她那张平静的脸，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自己之前对她的怜悯，想起自己想要为她安排的后路，此刻都显得那么可笑。

　　她用自己的方式，为自己选择了最终的归宿。

　　他忽然明白了。她不是多铎的奴仆，也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她只是她自己。她用自己的生命，践行了对多铎最深的爱与忠诚。

　　他缓缓地伸出手，想为她整理一下散落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最终只是默默地收回手，转身走出了房间。

　　“去办吧。”他对外面的长史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按侧福晋的规制，准备丧事。”

　　“王爷？”长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王说，”多尔衮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追封沈云舒为多铎亲王侧福晋，赐号‘静’。准其与多铎合葬于豫亲王园寝，永享后世香火。”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进了漫天风雪中。

　　他知道，这是他能为弟弟，为这个可怜又可敬的女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也是他对这份超越生死的感情，最深的敬意。

　　出殡那日，雪停了。

　　两口棺椁，并排躺在一起，被缓缓送入地宫。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天地间，一片纯净。

　　雪落无尘，爱恨两安。

　　终章：魂归江南

　　北国的风雪，终究掩埋了所有的故事。

　　在那座宏伟的豫亲王园寝之下，两座墓碑紧紧相依，尘世的喧嚣与冰冷，再也不能惊扰他们的安宁。

　　然而，在那万里之遥的南国，江南的春风，却在某个清晨，悄然拂过了一片静谧的湖泊。

　　湖水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岸边杨柳依依，嫩绿的枝条轻点水面，荡起圈圈涟漪。梨花开了，如雪似玉，开满了整个山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花香。

　　忽然，两缕若有若无的青烟，从遥远的天际飘来，轻盈得像两片羽毛，穿过云层，掠过山峦，最终，轻轻地落在了这片如诗如画的湖畔。

　　青烟渐渐凝实，化作了两个人影。

　　一个，是身着亲王服饰的男子。他卸下了所有的盔甲与权柄，脸上再无往日的阴鸷与疲惫，只有一片久违的、孩童般的轻松与好奇。他看着眼前的湖光山色，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清甜的空气，全部纳入肺腑。

　　另一个，是身着素雅布衣的女子。她褪去了所有的卑微与冰冷，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光彩。她赤着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感受着泥土的温润与青草的微痒，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并肩站着，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男子转过头，看着女子，眼神里满是温柔与歉意。他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伸出手，为她拂去落在发间的一片梨花。

　　女子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回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怨，没有恨，只有无尽的爱与满足。

　　他们知道，他们自由了。

　　北国的地宫，困住了他们的身躯，却困不住他们向往自由、向往彼此的灵魂。

　　他们沿着湖畔，缓缓漫步。时而驻足，看鱼儿在水中嬉戏；时而低语，分享着彼此心中的喜悦。他们走过开满油菜花的田野，走过烟雨朦胧的小桥，走过宁静的村庄。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他们来到一棵巨大的老梨树下，树下的草地上，铺满了厚厚的梨花花瓣，像一张柔软的地毯。

　　他们相视一笑，缓缓坐下，背靠着背，静静地欣赏着天边的晚霞。

　　风，吹过梨花树，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像一场温柔的雪，轻轻地覆盖在他们身上。

　　他们没有动，任由那花瓣将他们一点点掩埋。

　　在这片梦里的江南，在这片他们魂牵梦萦的土地上，他们终于不再是谁的奴仆，不再是谁的王爵。

　　他们只是他们自己。

　　他们是彼此的归宿，是彼此的永恒。

　　雪落无尘，爱恨两安。

　　魂归江南，此生无憾。

　　——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