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夹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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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落雨赶到医院时，已经有些晚了。
她看见手术室门口聚集了很多人，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还有两位身着制服的警｜察，他们的表情凝重，低声交谈着。
从她在教室里接到班主任的通知，到跑出来，一路跌跌撞撞赶到医院，也才过去了短短二十分钟。
可是时间不等人，命运不等人，死神，更不会等人。
林落雨停下奔跑的脚步，平复了下心跳。然后垂下手臂，慢慢地走过去。
每走一步，都感觉脚下的地面在晃动。
世界在她眼中仿佛被清晰地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对面，是由医生、护士和警｜察组成的代表着不幸的“地狱”。他们联手“杀”了她的至亲，此刻正强迫来自原本平静“天堂”的她，不得不加入他们，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可他们才是试图从死神手中抢人的白衣天使。
她被人引着，走进了旁边一个临时安置的房间。林良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布，只露出一张布满伤痕的脸，像是累了，睡着了。
她大概从警｜察和护士零碎的叙述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林良在工地上觉得身体不舒服，提前请了假回家休息，却在穿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被一辆闯红灯的车辆撞飞。有好心的路人立刻打了120，救护车将他送到医院，直接推进了手术室。但伤势太重，内脏破裂导致的大出血怎么也止不住。
林落雨用力抿了抿唇，声音出奇的平静，“请问，送我爸爸来的那个好心人还在吗？我想当面谢谢他。”
护士见多了生死，也见多了各种因巨大打击而反应异常的家属。她明白，当痛苦过于强烈时，大脑会启动一种保护机制，先屏蔽掉情绪，让人显得异常冷静甚至麻木。
护士放柔了声音，缓声道：“那位先生......他刚才好像说有点事，出去了一下。不过，他应该等会儿会回来的。”
“知道了。谢谢您。”林落雨点了点头。
“小姑娘，你......你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需要帮你联系一下吗？”护士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和身上的校服，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
林落雨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空气中的某处，语气依旧平淡：“我父母很多年前就离婚了。爷爷奶奶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几位护士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无奈，轻声道了句不好意思。
林落雨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没事的。”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身后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然后，一个身影停在了她的旁边。
林落雨下意识侧过身，给他让出一点空间，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过去。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挺拔的男人，看起来比她大几岁，留着一头利落干净的微分碎盖，脸部线条流畅分明，是那种极客观的英俊。从这个仰视的角度，她只能看到他锋利清晰的下颌线，以及那双......深邃的眼睛。
她呼吸一顿，莫名觉得他很眼熟。
旁边的护士稍稍弯腰，在她耳边轻声提醒道：“小姑娘，就是这位先生送你父亲来的。”
男生也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间，他好像也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但转瞬即逝，快得像错觉。
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声音温和得像春日里融化积雪的溪流，“原来是个小姑娘啊。”
他语气自然，仿佛邻家关心妹妹的兄长。
林落雨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眸仿佛能摄人心魂。她眨了眨眼，镇定道：“谢谢你送我爸爸来医院。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或者，我需要支付什么费用吗？”
“不用，”男人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他看着她，伸出手，在她面前轻轻摊开。
他的掌心躺着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
“这个给你。”他说。
林落雨怔了怔，迟疑地伸出手，从他温热的掌心拿过那颗糖，又说了句：“谢谢。”
男人站起身，语气依旧温柔，“吃点甜的吧，心情能好一些。”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
他刚走出几步，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叫住了他，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一起走进了同一间办公室。
林落雨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猜测他应该也是这家医院的医生。今天或许是休班，碰巧遇上了这件事，又被叫了回来。
“......”
她攥紧了手，没有吃那颗糖。
......
最后看了一眼林良，林落雨联系了殡仪馆。
后续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她没在医院多待，又回了家。
家里还是她早上走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变。桌上吃剩的半个馒头，椅子上随意搭着的外套，甚至连蚊子盘旋的位置，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林落雨推开林良卧室的门，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汗味、烟草味和淡淡油漆味的气息。她打开衣柜，里面寥寥几件衣服，大多破破烂烂，上面还沾着一些洗不掉的油漆痕迹，
一股酸涩冲上鼻腔，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涌，随便拿了几件稍微看得过眼的衣服。
他的遗物实在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或者说，是因为这个家里，根本就没什么像样的东西。
他没有存款，没有车，这间狭小的房子，还是十年前咬牙贷款买的。
不知道这十年里，他还了多少，还剩下多少。但十年过去了都没能还清，林落雨几乎不敢去细想那个数字。
收拾完，林落雨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床头柜上摸到手机。微信图标上有几个红色的数字，点开，全是各种公众号推送的无用消息。
她一一清除，顺便取关了所有账号。
指尖在通讯录滑动，最终停在一个熟悉的号码上。她犹豫片刻，按下了拨打键。
“嘟嘟嘟......”几声冗长的等待音后，电话□□脆地挂断了。
林落雨面无表情，重复着拨打的动作。
终于，不知道打了第几遍，电话被接通。对面声音尖利刺耳，“你到底要干什么！不是早就说了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吗？”
“温如发。”林落雨语气平平地说：“林良死了。今天上午，被人撞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讽刺道：“他死了？呵......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已经离婚了！”
林落雨顿了顿，忽然变了种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温如发，如果你不来，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我说到做到。”
“你......你威胁我？！”
林落雨轻笑一声，“妈妈，怎么能叫威胁呢，我只是......太想见你了。”
“仅此而已。”
不等对方再说什么，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带上手机，林落雨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她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动，只是安静坐着，看着对面电视机的黑色屏幕。
其实，她心里并没有感觉到多么撕心裂肺的难过，更多的是一种无助感和恐慌。距离高考还有整整一年，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还能不能继续上学，能不能考上大学。
以及，最现实的问题——学费和生活费从哪里来？
林落雨终于动了动，视线转向门口那面斑驳的墙壁。墙上贴满了她从小到大参加各种画画比赛得来的奖状。
大多是些学校或者区里组织的小比赛，奖金微薄，更多的是象征性的鼓励。
很多人都夸她美术功底强，有天赋。
村里那些看着她长大的邻居们，也总说这丫头将来肯定能成为大画家，光宗耀祖。但林落雨知道，那只是大人们随口而出的吹嘘和客套罢了。在这个时代，拥有一份体面的正经工作，组建一个看似和睦的家庭，对很多人来说，就已经是人生顶配了。
在大多数家长眼里，所有的兴趣爱好，如果不能兑换成实实在在的分数和前途，那都是不务正业，是不学无术。
他们坚信，乃至偏执地迷信：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只要拼尽全力，就一定能搏出一个好出路，能出人头地，改变命运。
可现实，真的如此简单吗？
父母都窝囊憋屈了一辈子，却还妄想着能靠着子女实现阶级的跨越，飞黄腾达？
工人的儿子大概率还是工人，商人的儿子生来就是商人。所谓的白手起家，逆天改命，在阶层面前，更多时候不过是痴人说梦，是底层人的精神鸦｜片。
......
一阵汽车轰鸣声打断了林落雨的思绪，她抬起头，看过去。
那是一辆黑色宾利，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尤其是车头那个展翅飞翔的“B”字车标，在夕阳下闪烁着光芒，仿佛象征着自由。
也是，能买得起宾利的人，本身就已经拥有了选择生活和挣脱束缚的自由。
紧接着，她看到她的母亲温如发，像一只花蝴蝶，姿态优雅地从副驾驶座上下来。她转过身，弯腰朝着主驾驶座的方向，脸上带笑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才走过来。
温如发穿着一身酒红色吊带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烫着大波浪，一抹红唇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明艳动人，光彩照人。
她站在那里，与周围灰败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就像一朵突然绽放在废墟之上的红玫瑰。美丽，却带着一种突兀感。
可是，她脸上那明媚的笑容，在踏入这个充斥着贫苦气息的房门时，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嫌弃。
林落雨站起身，看着她，喊了一声：“妈妈。”
“我不是你妈妈！”温如发冷笑着打断她，语气尖锐，像是被这称呼玷污了一般。
她从昂贵的手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像是丢垃圾一样，随手甩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馒头咕噜噜滚下地，苍蝇受惊嗡嗡着乱飞。
“卡里有二十万，密码是我的生日。这笔钱，算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和母女情分，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
她说得决绝，动作更是侮辱人。
但林落雨没有办法。她现在需要钱，需要这笔“买断”母女关系的钱，来完成学业。她沉默地弯下腰，捡起那张银行卡，塞进校服口袋里。
温如发见她收了钱，立马转身就要走，多待一秒都觉得难以忍受。
“温如发。”
林落雨叫住她。
她极度不耐烦地再次回过头，眼底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怎么，嫌少？”说完，她像是为了尽快摆脱纠缠，又从包里掏出一张，更加用力地扔在茶几上，“啪叽”一声清脆，“三十万！够了吗？！林落雨，我告诉你，适可而止！”
这次林落雨没有再捡。她垂着头，低低笑了起来，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
温如发被她笑得心里发毛，蹙紧眉头，“你疯了？”
“温如发，”林落雨慢慢抬起眼，笑声戛然而止，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她全身，“你以为......攀上了高枝，飞上了所谓的枝头，就能从一只草鸡，变成真的凤凰吗？”
温如发瞪大眼睛，瞳孔骤缩。她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自己生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竟然会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你......你你怎么和我说话的？！”温如发气得太阳穴突突跳，声音因愤怒而拔高，“我是这么教你的吗？！你的教养呢？！”
“温如发，我是你生的，是你养的。”林落雨打断她，向前逼近一步，眼神冰冷，“你的所作所为会映射到我身上，你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
孩子太听话了，父母教什么，她就学什么，甚至能举一反三，学以致用。
“我支持你去傍大款。”林落雨忽然笑了下，又恢复到人畜无害的模样，“因为你是我的母亲啊，我‘真心’希望你‘幸福’。”
温如发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想要痛骂。但话就是卡在喉咙里，上下不得。
“但你别忘了。”林落雨敛了笑容，声音压得很低，“你女儿我，还没死。只要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只要你还在享受着用抛弃我们换来的‘好日子’我就一定会永远的纠缠着你。这是你欠我的，也是你欠林良的。”
与此同时，房门口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被人影遮挡。
温如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狰狞和愤怒缓缓褪去。她迅速调整了下呼吸，牵起一个得体的微笑，转过身，语气也变得娇柔起来，“你们怎么下来啦？不是让你们在车上等我就好吗？我和小雨说就行了。”
小雨。林落雨在心里冷笑。
这个名字从她叫出来，真是虚伪恶心到令人作呕。
她眼尾淡淡地扫过门口，顿住了。
门口站着两个人，明显是一对父子。年长的那个男人气质沉稳，不怒自威，一看便知久居上位。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年轻男人......
是今天上午在医院里，护士对着他说送林良来医院的男人，那个递给她一颗草莓糖、声音温柔的男人。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见到他，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了。
他是温如发抛夫弃女，一心攀附的那个有钱人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雨夹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