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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雨夹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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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林落雪才把注意力重新转到林落雨身上。
在医院这种人来人往的公共场合,就算林落雪心底对她和她那个母亲有再多的不屑与厌烦,也不得不戴上那副温和的面具。
他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倒是很有办法啊。走投无路了,居然想着......来找我?”
那位护士的视线还若有若无地落在他们身上。林落雨只能强迫自己牵起一个乖巧的笑容,同样压低声音回敬,“那你还不是......来见我了?”
目光扫过他胸前的牌子——
「骨科
林落雪」
居然是骨科的啊。
一声极轻的笑从林落雪喉间溢出。他站起身,瞬间恢复了正常的音量,温和道:“好的,小妹妹,那你跟我来办公室吧,这里说话不方便。”
“......”
林落雪的办公室并非多人共用,而是独立的一间,带着某种特权。
里面是简单的休息区,一张床,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外面则是办公区域,摆放着桌子和文件柜,里面塞满了各种医学书籍和收纳册。
只是......办公桌一角,放着几个已经快要烂掉的橘子。
估计他并不经常来这个办公室。
林落雨没等他招呼,自顾自地找了个椅子坐下。将背包放在脚边,活动了下有些酸胀的手臂。
林落雪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温水过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关上门,他脸上的温和面具也随之卸下,不耐烦道:“说吧,来找我?感谢我?这种借口,你自己说着信吗?”
“当然不信。”林落雨看也没看那杯水,目光直直地迎上他,“但你同意让我来你的办公室,我们......应该有同样的目的吧?”
林落雪静静地看着她,身子向后靠在办公桌边缘,双臂环抱,拖长了语调,“啊——目的?你这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林落雨最讨厌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一股无名火直窜心头,她有些恼怒地提高了音量,“你不明白吗?别装傻了!”
“我明白什么?”林落雪像是被她逗笑了,直接戳破了她的伪装,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你想让我带你回林家?”
“对!就是这样!”
林落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他向前倾身,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林落雨,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和你那个费尽心机爬上别人床的母亲......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她当然知道。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生存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温如发在那个富丽堂皇的别墅里过着好日子。只是想想,那股毁灭般的恨意就几乎要将她吞噬。
林落雨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冷嘲热讽。这么多年,她见识过的恶意太多太多了。倒不如说,他这些话,比起温如发的辱骂,还算“温和”。
“我是她生的,像她,不是应该的吗?”她扯出一个笑,“这不正合你们意?看到我和她一样不堪。”
林落雪盯着她,他呼出一口气,目光赤.裸.裸地在她身上扫视。
小女孩散着头发,几缕发丝汗湿贴在额角。那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没有丝毫怯懦,与三年前那个在窗口烟雾后眼神迷茫空洞的女孩完全不同。她仿佛没有被击垮,而像是从灰烬里重新爬了出来。
涅火重生。
但他随即又在心里冷笑一声,只觉得她不过是在逞强。
“是啊,你们......”他慢悠悠地开口,“从某些方面来看,确实很像。”他话锋突然一转,“我可以带你回林家。但是——”
他适时停住。
林落雨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代价。
她需要付出代价。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来自林落雪的“善意”。
林落雨抬起眼,声音微微发紧,却没有退缩,“你想要什么?”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林落雪的嘲讽更加露骨,他指了指这间只有他们两人的办公室,“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难道真是为了听你那句‘感谢’?”
“......”
果真是一家子人。
都一样。
林落雨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反感和自我厌恶,但她没有退路。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跟前。林落雪侧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想看看这个走投无路的小女孩,还能做出什么举动。
九月初的天气依旧残留着夏末的燥热,林落雨只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袖,下身是一条在网上随便买的廉价牛仔裤。
这一身行头,加上脚上那双快开胶的帆布鞋,估计总价不超过五十块。
但她身材比例极好,纤细的腰肢,笔直的长腿,即便是这样一身寒酸的打扮,穿在她身上也有种奇异的的美感。
林落雨闭上眼,又猛地睁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胳膊,做出一个任人宰割的姿态,声音颤抖,“你自己来吧。”
林落雪闻言,眉头蹙起,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副“无辜”的样子彻底点燃了林落雨心中积压的屈辱和愤怒。她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吼道:“你不就是想上我吗?!装什么!我让你自己来!这样你满意了吧?!”
“喂喂喂。”林落雪扯了扯嘴角,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笑话,难以置信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你们那一家子人不就是这样的吗?!”林落雨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眼底满是恶意,“林业是!温如发是!你也是!除了用这种肮脏的手段,你们还会什么?!”
林落雪仿佛被这话刺痛了一般,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掼倒在旁边的沙发上,然后欺身压了上去:
“林落雨,你真是行啊!想用这种方式激我?然后再顺理成章地发生你想的那种事,这样你就可以抓住把柄,光明正大地要求我把你带回林家了是不是?!”
沙发是软的,其实她没感受到多大疼痛。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颤抖着睁开眼,对上他那双因为怒意而显得更加深邃摄人的眸子,强撑着反驳:“什么叫我想?!你刚才那副样子......难道不是吗?!”
林落雪看着她这副又倔强又可怜的样子,只觉得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翻涌上来,让他几乎想吐。
“你别自以为是了行吗?!我要是真想干那种龌龊事,我去找谁不行?你要是想,你去找林业行不行?恕我不奉陪。”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林落雨被他这番话砸得懵了,“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从头到尾,好像都没明确说过我要你干什么吧?”林落雪恶劣地朝她脸上吹了一口气,“你还真是年纪小,脑子里想什么,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别人也是什么,幼稚。”
他呼出来的气体带着冷冽的薄荷味,顺着鼻腔直窜她的大脑,像一盆冰水,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她的声音终于低了下来,“我不明白。”
“你听话就好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你担心的那种事,放心,我不会对你做。我自己都嫌恶心。”
“就这样?”林落雨追问。
林落雪终于从她身上起来,站在沙发边整理了一下衣服,恢复了那副疏离冷淡的样子,“不然你还想干什么?”
“算了。”林落雨坐起身,低着头,默默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
......
林落雨就这样一直在这间办公室里等到林落雪下班。他似乎真的很忙,一台接一台的手术,只偶尔回来拿点东西或者短暂休息下,每次身上都带着浓浓的消毒水味。
她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她今年19岁,林落雪好像是比她大五岁来着,今年应该24了。
但看他某些时候的表现,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稳重,依旧是那么......幼稚。
或许可以这样说。
按照他这种富二代的身份,难道不应该是香车美女环绕,整日夜夜笙歌,挥霍无度吗?还犯得着在医院工作,每个月就拿那点“死工资”?
期间有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推门进来休息。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她,明显愣了一下,好奇地问了句:“林医生,这小姑娘是......?”
林落雪正低头看病历单,头也没抬,随口回了一句:“捡来的。”
“......”
林落雨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行,真行。
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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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月亮悄悄爬上窗台,从百叶窗的缝隙间洒进来,照亮整间办公室时,林落雪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他脱下白大褂,仔细折叠好,放进储物柜里。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手机、车钥匙、一个看起来用了很久的保温杯。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终于想起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轻轻扫了眼一直安静站在门口的小女孩。
他歪着身子,慵懒地靠在柜子前,漫不经心道:“你说,我就这么擅自把你带回去,林业......万一他不同意怎么办?毕竟,那可是他的家。”
“你不是他唯一的儿子吗?”林落雨没什么好气地回怼,觉得他是在故意刁难,“你的要求,他还能不同意?”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独子总是有些特权的。
闻言,林落雪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她的无知,“跟你说这些也没用,走吧。”
“......”
神经病。
回去的路上,林落雪戴上了蓝牙耳机,像是跟林业打了个电话。
林落雨听不见通话内容,也不想去听。
大概一分钟左右的样子,电话就挂断了,之后两人也没再说话。
车子驶入别墅区,绕过几个弯,停在其中一栋前。
此时已快晚上十点,林落雨本想着,林业和温如发大概已经休息,正式见面要等明天了。
这让她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但是,令她完全没想到的是,当她跟林落雪走进玄关时,她发现——那两个人,林业和温如发,都坐在餐厅里,餐桌上摆着水果拼盘和几碟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甜品,像是特意在等待什么。
那一刻,她想明白了。
也是,接一个‘外人’,一个带着麻烦和不确定因素的人回家,他们怎么可能让她安稳度过第一夜?
这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欢迎仪式,是一场下马威。
林落雪关门进来,瞥见里面的场景,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将车钥匙随手扔到柜子上,打开鞋柜,想也没想就拿了温如发未穿过的拖鞋,自然地放在林落雨脚边。
林落雨也若无其事地换上,随后跟着他走到餐桌前坐下。
她是林落雪带来的人,坐在他身边也是合理的。
林落雨刚一坐下,温如发脸上立刻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将一份香甜的桂花糕推到她面前,“来,小雨,坐车累了吧?吃点点心。”
语气充满了关切,仿佛之前那个冷漠地给她银行卡,让她别再出现的女人不是她。
“谢谢妈妈。”林落雨乖巧地道谢,声音甜软。然后抬起清澈的眼睛,看着温如发,“妈妈也多吃点呀,你不是最喜欢吃甜食了吗?”
温如发一愣,显然没料到林落雨会来这一出。
“哦?如发啊,”林业适时开口,手里把玩着一只精致的茶杯,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带着玩味,“看来小雨连你喜欢吃什么都知道啊?记得这么清楚。看来这孩子,心里还是挺孝顺,挺惦记你的嘛。”
“......哈哈,是,是啊。”温如发尴尬地笑了笑,重新戴上那副温婉面具,“能有这么一个......孝顺又记挂我的孩子,我也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她的话听起来干巴巴的。
林落雨却不打算就此罢休,乘胜追击,继续用那双眼睛无辜的大眼睛望着温如发,声音依旧甜美,“那妈妈,我现在来到这个家,和你住在一起了,你也很开心吗?”
眼看着那副慈母面具要掉,温如发赶紧伸手扶了扶,脸上堆起温柔的笑意,“当然了,妈妈当然开心。当年我和你父亲离婚,是法官将你判给了你父亲,不然妈妈当时就很想把你一起接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林落雨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十分善解人意,“那我现在......终于又和妈妈住在一起了。”
她微微歪头,在温如发几乎要维持不住的笑颜注视下,一字一句地说:“妈妈,我好开心啊,我们......又成为一家人了。”
温如发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腮帮子微微鼓起,却还要硬生生从喉咙里憋出来一句:“是啊,一家人了。真好。”
她放在桌下的手,指甲已经深深陷入了掌心。
林业似乎很乐于见到这针锋相对的一幕,这让他觉得有趣。他适时转移了话题,看向林落雨,语气温和地问道:“小雨还得去上学吧?是打算继续在原来的学校上学,还是......给你安排转学?”
“我想转学。”林落雨没有任何犹豫。
她不仅要换个家,还要换个环境,彻底将身上那层属于过去的烂皮褪去,开始新的生活。
“好。”林业答应地异常爽快,“有什么事情,以后就跟你哥哥,落雪说就行。你们现在是......兄妹了。”
他特意强调了“兄妹”二字,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带着某种深意。
面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继兄”,林落雨表现地很是高兴和顺从,乖巧地应道:“好的。”
“其他的,等想起来再说吧。小雨,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不用拘束。”说完,林业不再有兴趣多待,起身径直离开。
桌上的水果和甜点,自始至终,几乎没人动过几口。
林业一走,温如发仿佛也卸下重担,不再伪装,冷冷地瞥了林落雨一眼,便起身跟着离开了。
餐厅里只剩下林落雪和林落雨两人。林落雪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地说:“走吧,带你去你的房间。”
他带着林落雨上了二楼,给她安排了一件宽敞明亮的客房,就在他卧室隔壁。
“你就住在这里。”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缺什么日常用品,和我说,或者你自己网购,都行。随你开心。
林落雨低着头,抱着行李默默走进房间。就在林落雪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她突然伸出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
林落雪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回过头,垂眸看着只到他肩膀的她,眼神深邃,带着询问。
林落雨抬起头,之前那副乖巧的摸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她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
“我想知道。”
“前几天在医院走廊里,你认出我了,对不对?”
“为什么要装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