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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废墟下的安魂曲】浸染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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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是刺穿骨髓的冰冷。
失重感并非短暂的过渡,而是持续的下坠,仿佛灵魂正被从温暖的躯壳中强行剥离,掷入无底深渊。
钱凌月的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耳边是亿万种声音混合成的、撕裂一切的噪音风暴——
炮弹的尖啸、建筑的垮塌、濒死的哀嚎、绝望的祈祷……
这些历史的回响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具象化的、几乎要将她意识碾碎的攻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瞬,或许永恒,那股拖拽她的力量猛地一滞。
双脚触碰到了“地面”,一种松软而凹凸不平的触感,混杂着碎石和湿漉漉的尘土。
她踉跄着,几乎摔倒。又勉强稳住身形,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空气灼烧着喉咙。
她贪婪地呼吸着,但吸入肺中的,是远比边缘酒馆浓烈千百倍的气味——
硝烟辛辣的余烬、木材燃烧后的焦糊、湿土和霉菌的腐败气息,以及一种更底层的、甜腻而令人作呕的、属于死亡和腐烂的味道。
这味道无孔不入,粘附在空气里,渗透进每一寸砖石。
她强迫自己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
视野所及,是一片彻底、绝望的荒芜。
她站在一条曾经或许是街道的瓦砾带中央。
两侧没有墙壁,只有参差的、被熏得漆黑的断垣残壁,像巨兽裸露的肋骨,狰狞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穹。
天空低垂,布满了肮脏的、仿佛凝固的烟云,透不下一丝天光,只有一种均匀的、死气沉沉的灰暗。
没有鸟鸣,没有风声,只有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压迫着耳膜。
远处,偶尔会传来一声沉闷的、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记忆回放的爆炸巨响,每一次都让钱凌月的心脏骤停。
彻骨的寒意并非仅仅来自气温,更是源于这片天地间弥漫的、万物凋零的气息。
“夏夏……”
她下意识地低声呼唤,声音沙哑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回声在废墟间短促地碰撞了一下,便迅速被巨大的寂静吞噬。
没有回应。
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这片巨大的、露天的坟墓里。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收紧。
她想起了酒保那句冰冷的“失败后果:同化”。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必须找到冯言夏。
………………
冯言夏的“降临”与钱凌月截然不同。
她没有经历剧烈的物理颠簸,更像是一滴墨汁滴入水中,悄无声息地晕染开来。
她出现在一个半塌的、曾经或许是教堂或者音乐厅的残破建筑内部。
巨大的穹顶破开了一个狰狞的大洞,露出灰败的天空。
几排长椅倾覆、碎裂,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泥浆。
一架三角钢琴倒在祭坛(或舞台)的废墟旁,琴盖砸碎,琴弦扭曲断裂,像一具被肢解的尸体。
然而,冯言夏“看”到的,远不止这些物质的残骸。
她的感知被放大了无数倍。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硝烟和霉味,更是无数清晰可辨的“情感回响”——
爆炸瞬间极致的恐惧、母亲寻找孩子撕心裂肺的呼喊、士兵濒死时无意识的呻吟、还有……
一种微弱的、断断续续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圣咏吟唱,但这圣咏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悲伤和祈求,像是一首未完成的安魂曲。
这些声音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她脑海中交织、回荡,形成一幅幅模糊却充满情绪张力的画面。
她感到一阵眩晕,这些强烈的、负面的情感能量像潮水般冲击着她本就脆弱的存在感。
她比在现实世界或酒馆中更能“触摸”到这些回响,它们让她感到一种冰冷的“实感”,却也让她更加痛苦。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仿佛这样能抵御这些无形的声音。
这里的时间是粘稠的,凝滞的。
她能感觉到,某个特定的悲剧瞬间,正在这片空间里无休止地重复、回荡。
【边缘酒馆】
酒馆东侧石壁上的“水镜”,此刻已经稳定下来。
模糊的镜面被清晰地分割成了五个区域,分别对应着此次进入“废墟下的安魂曲”的五位新人。
影像依旧不算高清,带着杂讯和晃动,但足以看清大致环境和人物的动作。
除了疤脸大汉和金丝眼镜男,又有两三个看起来经验丰富的共鸣者被吸引过来,或坐或站,抱着手臂观看着水镜中的景象。
酒保依旧在吧台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杯子,仿佛对一切漠不关心,但他偶尔瞥向水镜的眼神,却深邃得如同古井。
“哼,五个菜鸟。”
疤脸大汉嗤笑一声,指着其中一个画面,那是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年轻男人,正惊慌失措地在废墟中乱跑,大声用听不懂的语言呼救。
“看这个,吓破胆了,我打赌他活不过第一个钟头。”
“废墟下的安魂曲,”
金丝眼镜男推了推眼镜,语调平稳地分析道。
“核心悲愿通常与‘无辜者的牺牲’和‘文明的断裂’有关。场景是二战时期被轰炸的欧洲小城典型景象。”
“任务‘寻找遗失的圣咏’……‘圣咏’这个意象很关键,它象征着秩序、希望、精神慰藉,以及……对亡者的安魂。”
“在这个场景里,它‘遗失’了,意味着某种精神支柱的崩塌。”
他指向钱凌月所在的画面。
“这个女孩,看起来吓坏了,但至少没有失去理智,她在尝试适应环境。”
接着,他又指向冯言夏的画面,眉头微蹙。
“而这个…更奇怪。她的反应…不像是在害怕物理环境的危险,更像是在……承受某种精神层面的冲击?她对这里的‘回响’敏感度异乎寻常。”
“装神弄鬼。”
疤脸大汉不以为然。
这时,第三个画面中出现了状况。
那个穿着类似运动服的健壮男子,似乎觉得自己身手不凡,试图攀爬一面看起来极不稳定的高墙,想要获得更好视野。
然而,当他爬到一半时,墙壁的幻影一阵扭曲,仿佛有无数只痛苦挣扎的手臂虚影从砖石中伸出,抓住了他的脚踝!
“啊——!!!”
男子惨叫一声,从高处摔落,被更多的瓦砾掩埋,画面一阵混乱,随后,他那块水镜区域的影像迅速变得模糊、透明,最后彻底消失,只剩下漩涡本身的幽蓝光芒。
“啧,被‘绝望残影’抓住了。”
一个穿着修女服饰、但眼神锐利的女人冷冷地说。
“物理上的鲁莽在这种心灵镜像场景里是最致命的。他内心的恐惧和绝望被幻境放大,实体化了。”
酒馆里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即使对资深者而言,目睹一个共鸣者被“同化”——意识被幻境的悲愿吞噬,成为其永恒轮回的一部分,也并非一件令人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