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者纪元》桑岸回

6、【废墟下的安魂曲】浸染2

　　钱凌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回忆起酒保的话，“寻找遗失的圣咏”。
　　圣咏……会在哪里？教堂？可是举目四望，哪里还有完整的建筑？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移动，每一步都踩在碎石和碎玻璃上，发出窸窣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尽量选择相对开阔、不易被埋伏的路径，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钱凌月注意到，一些废墟的断壁上，用白色颜料潦草地写着一些字母和箭头，似乎是某种撤离指示或救援标记，但大多已经模糊不清。
　　她还看到了一些散落的生活物品——一只掉了瓷的搪瓷杯、半本被烧焦的童话书、一只小小的、脏兮兮的童鞋。
　　每一样物品，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她的心，提醒她这里曾经是有血有肉的人们生活的地方。
　　一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随风飘来。
　　钱凌月猛地停下脚步，心脏揪紧。
　　声音很轻，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异常清晰。
　　是幸存者？还是……陷阱？
　　她幻想到可能被“同化”而消失的画面，恐惧让她想要远离。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这是线索，这冲动驱使着她，朝着声音的来源一步步挪去。
　　声音来自一堆巨大的、交错倒塌的房梁和石板下方，一个被掩埋了一半的黑黢黢的洞口。
　　哭泣声正从洞口的深处传来，带着孩童特有的、无助的悲切。
　　钱凌月蹲下身，洞口很小，仅容一人匍匐进入。里面散发出更浓重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的气息。
　　她犹豫了，巨大的恐惧再次抗衡着她的理智。
　　下面有什么？危险？还是需要帮助的人？
　　………………
　　冯言夏忍受着脑海中各种声音的冲刷，努力分辨着。
　　那些尖叫和爆炸声充满了暴戾和恐惧，让她本能地抗拒。
　　而那股低沉、悲伤的圣咏吟唱，虽然同样充满痛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寻求安宁的渴望。
　　她闭上眼睛，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完全依靠这种独特的感知。
　　她像黑暗中追寻一丝微弱气流的盲人，跟随着那圣咏的回响，在倒塌的廊柱和倾颓的墙壁间穿行。
　　她的身体时而变得半透明，轻易地穿过一些物理障碍（这让她自己都有些惊讶），时而又凝实，小心地避开那些回响着极度恐惧和绝望情绪的区域——
　　在她的感知里，那些地方弥漫着不祥的、粘稠的黑色“情绪迷雾”，一旦触碰，可能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她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像是一个被炸毁的小广场。
　　广场中央，有一个干涸的、装饰着天使雕像的喷泉基座，雕像已然残缺。
　　这里，那股圣咏的回响最为清晰、集中。
　　她走近喷泉的残破大理石基座，看到上面刻着许多已经模糊的名字和日期，旁边散落着早已枯萎风干的花束，以及一些小小的、粗糙的木质十字架。
　　这里显然是一个战争遇难者的临时纪念地。
　　冯言夏伸出手指，虚虚地抚过那些冰冷的刻痕。
　　刹那间，更为清晰的记忆碎片涌入她的脑海——母亲温柔的微笑、父亲厚实的手掌、孩童嬉戏的笑声、面包出炉的香气……然后，是突如其来的爆炸、火光、尖叫、永恒的黑暗。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连着一小段被暴力截断的人生，一股微小而具体的悲愿。
　　而那哀伤的圣咏，正是这无数微小悲愿的聚合体，是这片土地本身发出的、渴望被抚慰的哭泣。
　　她能感觉到，这“圣咏”并不完整，它被更强大的、代表破坏和遗忘的“噪音”压制着，无法获得安宁。
　　就在这时，她感知到，从广场的某个方向传来一股微弱但十分独特的“情感波动”——
　　那波动中充满了担忧、温柔，以及一种试图连接和安抚的强烈意愿。
　　这股波动，与这片土地悲伤的圣咏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共鸣，像在黑暗的潮水中投入了一颗小小的、发光的石子。
　　冯言夏苍白近乎透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除了迷茫和痛苦之外的神情——一丝极淡的、混合了惊讶和思索的神色。
　　她隐约感觉到，那个方向，或许存在着“补全”这首安魂曲的关键。
　　【边缘酒馆】
　　“有趣。”
　　金丝眼镜男看着水镜中冯言夏的举动。
　　“她似乎能直接感知到幻境的‘情感脉络’，并且在主动避开危险区域，朝着‘悲愿’的核心靠近。这种天赋……罕见。”
　　“碰巧罢了。”
　　疤脸大汉依旧不屑，但目光更多投向了钱凌月那边的画面。
　　“看那个丫头，发现了个地洞。哼，在这种地方，好奇心会害死猫。下面指不定藏着什么‘绝望聚合体’。”
　　画面中，钱凌月在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最终，对“同化”的恐惧败给了内心那份不忍。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在路边捡到的手电筒（对于这东西还能使用这件事她也很惊讶），趴下身，开始艰难地向那漆黑的洞口内匍匐爬去。
　　“勇气可嘉，但缺乏判断。”
　　那个修女打扮的女人评论道。
　　“不过，有时候，纯粹的善意反而能打开一些用力量无法开启的门扉。”
　　酒保擦拭杯子的动作微微一顿，无人察觉地，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而此时，第四个画面中，那个仅存的、除了钱凌月和冯言夏之外的新人，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看起来像体力劳动者的中年男人，选择了一个看似最“安全”的方式——
　　他找了一个相对坚固的废墟角落，用碎石把自己围起来，缩成一团，似乎想硬扛到任务时间结束。
　　“愚蠢。”
　　疤脸大汉冷笑。
　　“‘废墟下的安魂曲’可不是生存游戏。不主动去理解、触碰悲愿核心，只会被幻境逐渐吸干希望，最后在绝望中‘同化’。等着瞧吧。”
　　酒馆里的目光，主要集中在了钱凌月和冯言夏这一动一静、方式迥异的两人身上。
　　她们无意识的、缓慢的靠近，成了这个死寂副本中唯一的、微弱的动态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