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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闯你妈个鬼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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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航觉得,人倒霉到一定程度,大概是会触底反弹的。
比如他现在,正是小年(节气),站在运动公园门口,手里攥着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卡通氢气球——虽然他订的是氦气,但送货上门的商家信誓旦旦地说氢气和氦气效果一样,还便宜——他那只剩下代码逻辑的大脑当时竟没能立刻反驳。
于是,他现在像个移动的易燃易爆物,站在人最多的地方,售卖着廉价的童年梦想。
“妈妈、妈妈,我要那个超级飞侠小爱!”一个小女孩指着这边。
张航立刻挤出最和善的笑容,蹲下身:“小朋友,喜欢吗?十五块一个。”
女孩母亲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略显褶皱的衬衫和浓重的黑眼圈上停留半秒,迅速拉着孩子走开了:“乖,那个质量不好,妈妈网上给你买更好的。”而她警惕的眼神似乎在说:“离那个人贩子远点!”
张航的笑容僵在脸上,慢慢站起身。质量不好?这可是他在京狗app上面买的气球,一个气球就要五块,再加上往里面灌的气,成本都要七八块,卖给她十五块一个怎么就不行了?
等小孩走远了,他点燃一根烟,斜靠在骑来的自行车上,感叹着自己的遭遇——自从被前公司坑了,他已经失业三个月。尽管他不停地投递简历找新工作,但面试全部石沉大海,而之前那些为了生活必要开销的网贷,也因为他还不上钱而开始对他电话轰炸。这卖气球的“创业”点子,是他最后的倔强,也是他银行卡里最后三位数存款的孤注一掷。可现实是,他从早上站到傍晚,只卖出去两个。一个还是因为那小孩哭得太惨,他半卖半送,收了五块钱。
“你这样抽烟别再把气球给点了。”
骑着自行车路过的大爷顺嘴提醒了一下,吓得他一激灵,赶紧把手里还剩的半截烟丢在地上踩灭,接着抬头看看,竟然有一个气球被风吹得斜着飞,按照他刚才举烟的手,如果不灭,现在他就应该马上被爆炸的氢气球烧伤住院。
真是太危险了!他吓得一身冷汗,咳嗽两声给自己压压惊。
...
转眼到了晚上六点,短暂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个落寞的孤寡老人。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拽着一堆五颜六色的喜气洋洋的气球,慢悠悠地走回马路对面的小区——其实他家是农村拆迁户,当年分了十七套房子,他爸妈给了他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自住,剩下的全部租出去收租。所以他只是自己穷,旁的没什么负担。
小区里都是原来村里的邻居,见着他都打招呼,这让脸皮薄的张航臊得慌。为了避免发生火灾,他将所有的气球在楼下放完气再上楼,放气的时候旁边经过一个小区里小卖部的老板,笑说:“你这打了放,成本都增加不少吧?”
这话仿佛当头一棒,把正在为安全放气的张航说愣住了!他完全没想过这一打一放之间成本上升的问题。
他不是个经商的料。
心里被泼了冷水,上楼也是垂头丧气。回到家中关上门,一头扎进沙发,什么也想不动了。
“实在不行就去当保安吧。”张航在心里嘟囔着,昏昏沉沉就睡着了。
当一个人承受不住过于复杂或沉重的事情时,大脑就会宕机。这其实也是一种保护机制。
这一觉睡到了半夜两点,肚子饿到打雷的张航揉着眼睛爬起来准备泡碗方便面,忽然想起门口放的两罐“创业物资”——前天新买的真正的氦气,昨天送到的,放在门口,他昨天回家时心情低落拿不动就没管。
他把方便面泡上,然后开门查看。这里除了他自己订购的一罐氦气,怎么旁边还有个长方形的,略显古朴的木条箱子是哪来的?他记得没买过这个。
张航狐疑地弯腰查看。氦气罐的纸箱上,快递单贴得歪歪扭扭,有一半就贴在那个陌生木箱的侧面。
难道是同一件货?买一送一?还是送了别的东西?
张航回想曾经在网上买东西时,也收到过卖家额外发来的一些别的赠品,对眼前的情况也就不疑惑。
他尝试搬动那个木箱,沉得离谱,他从木箱缝隙中看到里面似乎是个硬邦邦的陶罐类的东西。索性干脆在门口把东西拆了,反正这连着上下三层都是他家的房子,今天又是小年,租户基本上都已经回老家,他敲得再大声除了扰他楼上的爸妈,也扰不了别人。
他进屋里从工具箱中找来一把羊角锤撬起木箱子上的钉子,“哐当。”木箱侧面一块木板竟直接掉了下来,露出里面一个造型极其古怪的陶罐——
陶罐呈暗紫色,上面布满了深红色、像是天然形成的扭曲纹路,罐口被一种类似泥巴的物质紧紧封住。
更吸引张航注意的是,罐子那些深红色的纹路,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似乎……隐隐流动着极其微弱的光泽。
“这个走廊灯真烦人,黑黢黢的啥也看不清。”他略带抱怨地把那诡异的光泽理解成自己的眼花,再要伸手去抱那个罐子,结果重心不稳,将它磕在了旁边的消防栓的铁皮柜子上
“当!”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张航吓了一跳,看见那陶罐以撞击点为中心,“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密的纹路。紧接着,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整个罐身——
“哎呀,要漏气?!”
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嘭”的一声闷响,整个陶罐彻底炸裂开来,化作一蓬细碎的尘埃。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从罐口逸散出来,非香非臭,带着一种极其古老的、仿佛来自时空尽头的韵味。
下一秒,整个走廊的光线骤然扭曲!
不是黑暗,也不是光明,而是一种……混沌的色彩,无法用语言描述,仿佛所有颜色被打翻、搅拌,然后又瞬间坍缩。走廊里的一切都在这扭曲的光线下呈现出怪异的轮廓,仿佛脱离了现实的物理规则。
张航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在眼前这超自然现象面前彻底傻眼。
混沌的光影持续了大约三秒,然后猛地向内收敛,在他面前汇聚成一团巨大的亮光。
光影散去。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看不出具体年代、但剪裁极其优雅合身的深紫色长袍,袍角那些暗红色的流动纹路,和刚才陶罐上的一模一样。他有着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完美得超越了性别与种族,仿佛集合了古今中外所有关于“美”的想象。棕黑的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身后,却丝毫不显凌乱,反而添了几分慵懒的神秘。
紫衣男人缓缓睁开眼,瞳孔是罕见的深紫色,里面仿佛有星河流转。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僵直如木偶的张航,随后,目光便轻飘飘地掠过,落在了张航身后敞开的房门内,那面略显陈旧的穿衣镜上。他径直走了过去,步履从容,仿佛踏入的是自己的宫殿。
他站定在镜前,微微侧头,以鉴赏绝世珍宝般的目光端详着镜中的容颜,伸出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随即,他满足地、带着一丝亘古不变的慵懒,叹息般低语:
“嗯……封印千年,风采依旧。”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直接敲打在人的心弦上。
张航:“……”
他眼睁睁看着这个从罐子里蹦出来的、疑似精神不正常的古装美男子,正站在他家门内,对着那面老镜子顾影自怜。张航的大脑终于重启成功,第一个冒出的念头不是恐惧,而是:
这气儿怕不是有毒!会致幻?!
他内心慌乱,下意识用衣角捂住口鼻。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门口挂着的“光荣之家”牌子——那金色的牌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似乎正在变暗。
不,不是变暗。是有某种粘稠的、如同黑色藤蔓般的阴影,正从墙角的每一个缝隙里滋生出来,无声地缠绕上牌子的边缘,缓缓蠕动。
张航使劲甩了甩头,闭上眼又猛地睁开。
世界变了!
仿佛一直蒙在眼前的一层毛玻璃骤然碎裂。原本熟悉的客厅,瞬间变得拥挤不堪,魑魅横行。
客厅进门正对的那个墙角,蹲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长发遮面的影子,正用滴着水的指头一遍遍在地板上画着同一个扭曲的符号;天花板吊顶上,一个穿着旧式工装、脖子呈诡异角度弯曲的男人,正缓缓转动着没有焦点的眼珠;沙发底下传来怪异的哭声,但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厨房水池里,黑色的长发正从排水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个紫衣男人的周身,正环绕着至少七八个形态扭曲、蠢蠢欲动的黑影。它们似乎既极度畏惧,又被某种难以抗拒的力量所吸引,如同卑微的卫星,颤抖着盘旋在那轮“骄阳”的周围。
“卧槽……”张航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纯粹的恐惧像冰水,瞬间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也就在这时,那位终于欣赏够自己“风采”的男人,似乎被房间里“热闹”的景象所吸引。他微微侧首,深紫色的眸子扫过屋内,那目光,活像一位踏入顶级自助餐厅的美食家,看到了琳琅满目却品质参差的生鲜。
“哦?”他轻轻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意外之喜,“这方寸之地,竟藏着这许多……开胃小点?”
话音未落,他只是随意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
没有光华四射,没有咒语轰鸣。
但张航“看”到了——以那男人为中心,空气陡然塌陷,形成一个无形的、贪婪的漩涡。强大的吸力精准地攫取着屋内所有的“异物”。
墙角画符的水鬼发出一声尖啸,瞬间被拉长、扭曲,化作一道夹杂着怨恨与河腥味的灰色气流,螺旋着被吸入他的指尖。吊顶上的吊死鬼挣扎着,身影淡去,变成一缕掺杂着不甘的黑色烟尘。沙发下的哭声戛然而止,一道微弱的、带着腥气的白光消散。厨房涌出的黑发剧烈抽搐,想要缩回排水口,却也被硬生生拖出一团纠缠着痛苦记忆的暗影……
整个过程不过数次呼吸之间,安静、迅速,甚至带着一种残酷而诡异的美感。
男人微微闭眼,喉结轻动,仿佛在细致品味。片刻后,他睁开双眼,深紫色的瞳孔似乎比方才更显深邃明亮,嘴角勾起一抹慵懒而餍足的弧度。
“滋味寡淡,怨念驳杂,”他略带嫌弃地点评,目光却饶有兴致地再次扫过房间每个角落,像在搜寻漏网之鱼,“不过,倒也新鲜。”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屋内那股阴冷粘稠、令人窒息的感觉骤然消失。灯光似乎都恢复了些许暖意。
张航腿一软,全靠手掌死死抵住餐桌边缘才没瘫下去。他另一只手哆嗦着摸向裤兜里的手机。
“报警……必须报警……要么就是打120,我中毒了……”他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
“凡人。”
那声音再度响起,悦耳依旧,却已褪去所有随意,带上了一种审视奇物般的、不容置疑的庄重。
张航抬头,看见那不知名的男人已舒舒服服地靠坐在他家沙发上,支起一条腿,宽大的深紫袖袍流水般垂落。他看向张航的目光里,充满了探究与一种……灼热的兴趣。
“本尊遍历星河,沉眠千载,倒不曾想,在此浊世一隅,能得见如此……有趣的景致。”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将张航从头到脚缓慢地“刮”了一遍,仿佛要穿透他的血肉与骨骼。
“你的‘元灵’,”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如玉石相击,“澄澈似天地初分时的第一滴露,精纯如星核淬炼万古的结晶,不染尘俗浊念,未沾后天污秽。此等质地,纵使放在上古洞天,亦是堪称绝顶的造化之物。”
他的语气带着真实的惊叹,但随即,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流露出一丝清晰的困惑与……近乎不悦的惋惜。
“然,奇也怪哉。如此无瑕至宝,竟无半分像样的‘亮壳’庇护?没有传承烙印,没有护身道法,连丁点本能的防卫都未曾激发。”他的目光扫过张航那因震惊和疲惫而显得格外平凡无奇的躯体,如同在审视一件被粗心主人随意弃置在闹市的稀世瓷器。
“难怪,”他了然,目光扫过屋内尚未散尽的、最后一缕稀薄阴气,“那些贪婪卑下的秽物,如蛆附骨,盘踞不去。它们本能地渴求着你,视你这无垢元灵为无上滋补,或解脱执念的钥匙。”他话锋微顿,视线转向门口,“而你能苟活至今,全赖门外那块凡铁。”
张航下意识地追随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那块“光荣之家”的牌子。
“此物虽凡,却因缘际会,承载了一方‘公门’正气与众生对‘保家卫国’之德的纯粹念想。更妙的是,你身为受誉者,心念与之隐隐相合。”他如同点评一件古老法器,“它所散发,是堂皇秩序之光,是受命于众的庇护之力。寻常阴秽,受此光照,如雪遇沸汤,自然不敢过分侵逼,害你性命。”
他的目光重新锁住张航,深紫的眸中映出对方惨白茫然的脸。
“然而,正气仅可护身,难逆天命。”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宣告宿命般的森然,“它不过是一层脆弱的罩子,替你挡开最直接的撕咬,却无法驱散因你自身‘本质’而源源不断汇聚而来的阴霾与恶意。你的命轨,早已被这‘怀璧其罪’的体质牵引,滑向紊乱与晦暗。若非今日机缘巧合,将本尊唤醒……”
他刻意停顿,留给张航无尽的想象空间,才缓缓吐出最后一句:
“只怕不出三日,你便会被越聚越多的‘魑魅魍魉’,啃噬殆尽,神魂俱灭。”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男人话语的余音在空气中冰冷地蔓延,和张航自己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元灵?顶级精华?招鬼体质?光-荣-之-家是护身符?自己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
巨大的荒诞感与后怕如同冰海倒灌,瞬间淹没了张航紧绷的神经。然而,一种更强烈的、属于普通人的自我保护机制骤然启动——拒绝接受。
“幻觉……都是幻觉……吸了有毒气体……睡一觉就好了……”他立马闭上眼,拒绝再看那个男人,拒绝思考那些可怕的话语。他凭着记忆,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摸索,跌跌撞撞地爬回卧室,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头,仿佛这样就能将一切光怪陆离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