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恋)惟此一梦》是钻石君

4、04

　　时间倒回五分钟前。

　　沈青雪双手在重重宫纱广袖下紧紧交握着，一脸惊魂未定。一车姑娘还陷在险些翻车的变故里。
　　珠幕此时一动。
　　是和大家同了十天车的排风进来。
　　她单膝一弯，径自半跪沈青雪面前，双手作揖。“沈小姐。”

　　沈青雪明显吃了一惊，语音犹颤的。“你这是？”
　　“事出唐突沈小姐一定万分惊讶！但此刻还请沈小姐助排风一臂！帮我说服外面那群流民离开。”弯腰，双手到地，头点下来，神情无比认真！

　　沈青雪没料到对方提出这个要求，讶色更深。“排风姑娘说笑罢，我，我哪有那本事？”外面那些人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说服他们离开更无从说起。何况女子怎好抛头露面？忙定了定神搀她。
　　排风一避，不肯被搀起。“排风知道自己要求过份！但时机不等人，一时三刻解释不清，待事成定将所有事情相告！沈小姐！”她再度重重拜下去。

　　姑娘们面面相觑，神情各异。

　　信她？
　　或者不信？
　　沈青雪脸色犹豫。
　　对方连缘故都没说清。
　　说来也是同坐一条船的姐妹，十来天的相处不是假的。可，大家对彼此了解又有多少？她是好人是歹人？此举会不会引火烧身？

　　呵斥伴着鞭声又打外头传来。“还不滚开！”

　　排风神色一变，抬起头来。“沈小姐！”
　　那是一双过于夺目的黑眼睛，像反射着浓密天光的焚净琉璃。
　　被那样的黑眼睛恳求，几乎让人不自主地微微晕眩。直到那双眼略带焦急的眨了眨，沈青雪才像从咒缚中醒神。

　　——其实事后沈青雪才想到。就算答应她，自己也未必能说服那些流民，反倒可能得罪将军、惹汉帝厌弃，本可甩手拒绝的，可当时怎就没多思量，心甘情愿跟着那双黑眼睛的节奏走了呢？
　　也许。
　　是她发现了自己都没发现的她的另一面。比如、一紧张就会小结巴的她，其实有副好口齿。

　　沈青雪应承后，排风很快下去。
　　袁小妹探出小脑袋瓜子想偷看，被萧元启一眼睛瞪回来！呜呜好可怕，排风姐胆好大，居然敢和这样的人说话。

　　另一边，周瑶蹙着形状优美的眉。什么？排风竟提出拿姓萧的兵器做赌注！她不知道那是武将杀器？要来做什么？
　　不对！
　　这两日排风总若有似无地盯着萧元启，被她抓到好几次。那时自己只当排风有了别的念想，如今倒不像了。这十来日的同车，大家或多或少知道了彼此身份，惟有排风从没提过自己姓氏。她，究竟是谁？

　　赌约生效，黑骑要沈青雪下车。
　　这位五岁识字七岁写诗的翰林千金原本一直抖抖抖的，没想到一下地，奇迹般的镇定了。她敛了敛衣裙，先是对萧元启一颔首，又转向流民们福了一福。
　　浑身姿态写满四个大字‘大家闺秀’！
　　这一下子把流民镇住了。

　　接下来，她发表了一番重要讲话。并照顾这些流民的文化水平，没刻意掉书袋。
　　大致意思是：
　　乡亲们，你们一定一头雾水不知道我们是谁？小女子正是为了促进友好邦交前来和亲的宋女。没想到今天一进城为了几块糕点就让诸位受委屈起争执，实在不是本意。

　　这话一出，流民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还有人冲她表明身份。

　　知晓了这些人都曾是宋民，沈青雪连连点头，称已将众人的疾苦看在眼里。宋帝派她们来也是为了给宋汉两国共谋福祉。如果有幸入宫，一定会帮大伙谋一份生计，求一份安稳，再不必沿街讨饭。更不用为了几块糕点赔上自己的宝贵性命云云。

　　沈青雪的讲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水心，哄得流民们一愣一楞。紧绷气氛也在悄然崩释。沈青雪看效果不错，再接再厉又劝了好一会。
　　本来么，这些人也是穷途末路了才想着搏一搏！又不是真活腻了。有台阶自然下了。何况这么一个大天仙亲自来劝他们。面子里子都有了！同时心中也有几分无奈。连君王都求和了，他们的苦撑还有意义吗。

　　另一厢，萧元启下巴绷紧，在沈青雪阵阵劝抚中朝排风望去。那丫头似乎在等着他看她，回以不露齿一笑，抿出小酒窝两个。
　　让人无端端火自心头烧！

　　待到那群流民跪地朝萧元启认错又向沈青雪鞠躬，才退去了。
　　不等排风出声。
　　萧元启大手一扬，就这么将长刀解下朝她抛去。“本将军愿赌服输！”此举存了几分欺凌她的意思！不是力大无穷吗！接住啊！
　　排风不负期望的稳稳托住，冲他轻福。“多谢将军赐宝！”

　　更让人火大了！他发誓他看到她低头时嘴角是翘起的！

　　强撑着体面回到马车，车帘方落，沈青雪便瘫坐于锦垫之上。
　　“吓死我了……刚，才说的还好吧？没，给大宋丢脸吧？”她接连拍着胸，跟方才的宝相庄严有着强烈落差。
　　绣娘阿柳第一个没忍住，笑着在她身上轻搡一把。“没看出沈小姐还有这等才华。”
　　“我，我自己都没想到。”沈青雪有些害羞。
　　噗嗤——
　　姐妹们都笑了。

　　**
　　镶着绿松石的长佩刀，重达六十又四斤，名曰‘破虏’。寻常男子拿起都费劲，更别提耍。排风双手将它轻轻搁置在地板。
　　背后是姑娘们的打量目光。

　　排风不含糊，对着锦垫上的沈青雪深深一揖到底，又朝车内其他姑娘依次福身行礼，脊背弯得恭谨，语气也真切感激。“今日之事全仰仗沈小姐了！也谢过姐妹们在此担惊受怕。排风才能如愿取回这把‘破虏’。这份情排风谨记五内，姐妹们以后有用得上排风的尽管开口！”

　　见她这般郑重，沈青雪忙撑着身子坐直。“很不必如此！实话告诉排风你，之前我确实有诸多顾虑。但知晓那些流民是宋人后便知道帮对了！我们出现在这不就是为了让宋人过得好？”
　　“正是呢！”姐妹们齐声附和。
　　“所以排风，其实是你在成全我啊。让我出了这么大风头，尽了自己一份力。”沈青雪拉住对方的手。
　　排风眼睛闪闪发光。“沈小姐你怎么这么好！”
　　“哪有了？我都叫你名字了，还喊我沈小姐？”
　　“青雪！”
　　“是了，排风你之前说要告诉我们一切，这把‘破虏’既然你能叫出它名字。对不起，我太好奇了，难道它之前就是你的东西？”

　　目光落在那柄长刀上，排风摇摇头，神色黯下来。“不是，这是我家六爷的随身兵器之一。”

　　“六爷？”袁小妹嘟着嘴小声嘟囔。“哪个六爷？听着好耳熟，好像在哪听过似的。”
　　“会使‘破虏’又被称做六爷，你说的六爷难道是天波府杨家杨延昭？”想通关节，周瑶陡然睁大眼睛。她拼命压抑声量，怕引来车外疑心。“我爹说他是个大英雄！身中百来支箭羽也撑枪不肯倒下！睁眼就死！”
　　说到这。
　　姐妹们的情绪都有些激动。

　　大宋境内，天波府杨家将的事迹谁人不知？
　　一门忠烈，戍守边疆数十载，可叹后来男丁皆殒于沙场，只剩一众孤儿寡母退守临安。天波府的名头才渐渐在岁月里淡去。

　　“可是排风的名册登记上不是说武将家眷的师妹么？先前真没把你和杨家联系起来。”沈青雪跟着想起这一茬来。
　　说到底。
　　杨家是边境将领，怎么会派亲眷和亲？
　　果然人只要活着就什么稀罕事都能看到啊。

　　迎着姐妹们诧异的目光，排风双手按膝，难得露出一抹赧然的笑来。“说是武将家眷师妹也没错。”
　　那是少奶奶给她打造的全新身份——天波府当家少夫人穆桂英的师妹。
　　总比丫鬟听起来气派很多。
　　“排风姓杨。全名，杨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