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恋)惟此一梦》是钻石君

5、05

　　袁小妹黑眼珠滴溜溜绕着那柄长佩刀转。“可是排风姐，拿回‘破虏’又能做什么呢？进宫不是不能带武器吗？”

　　这话一出，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淡去了。
　　姑娘们齐刷刷看向那长刀。
　　绣娘阿柳性子最是温婉，细声细气地试探。“要不，藏进贡礼车试试看？”

　　“只怕不好蒙混。”周瑶摆摆手否定了。“宫门查验何等森严，礼车珍宝大多登记在册。这没名没姓的杀器真被搜出来，一准收进国库，排风可就白做工了。”
　　“万一呢？”阿柳还存着侥幸。
　　“就算侥幸过关，这么大一柄刀，排风要藏在哪才不引人注意？”周瑶顿了顿，眉间掠过一丝担忧。“她身份本就特殊，再被扣上行刺的罪名，怎么了得？”
　　“就大大方方说是和萧将军打赌赢的！那么多人看着呢，算作排风姐的行李便是。”袁小妹插嘴道。
　　“就算是这样，我们是来和亲的，不是来打架的！”周瑶没好气地扯了扯她的发辫。“你这丫头，方才还说进宫不能带武器，转头就忘了？”
　　袁小妹吐吐舌头，往后缩了缩。

　　其他姐妹又陆续出主意，说一个，周瑶否一个。
　　沈青雪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排风，你自己怎么打算的？”

　　排风双睫垂敛，目光落在那六十余斤的精铁长刀上。她珍而重之地拾起，轻抚冰冷的刀身。沈青雪正要开口，却听“咔”一声脆响——寒光凛冽的刀身，竟被她硬生生折作两段！断裂处火星迸溅，刺耳的金铁交鸣震得人耳膜发颤。

　　姑娘们齐齐倒抽冷气。
　　沈青雪张着红菱小嘴，眼珠都快瞪出来。
　　断刀被随手掷开，排风摊开掌心，一颗泛着淡淡光晕的绿松石静静躺着。少女掌心白皙，衬得松石纹路温润，两相辉映。这颗松石是方才动手前从“破虏”上抠下来的。
　　——要的从来不是刀。
　　只不愿六爷的随身兵器落在辽人手里，沦为屠戮宋人的凶器。

　　“我本就没打算带刀进去。”周瑶说的这些，她都想过，还是毁去了干净。

　　袁小妹目瞪口呆了半晌，才噎出一句：“排风姐，你，你就这么把它毁了？萧将军还在车外呢，要是被他知道……”
　　“知道又如何？”排风似笑非笑抬起头。“他能吃了我？”
　　言下之意是，她要怎样便怎样！
　　周瑶柳眉紧蹙片刻，又缓缓舒展：“罢了，毁了就毁了。只可惜，那是杨六爷的遗物……”

　　“无碍！”排风摩挲着掌心的松石。“刀身虽毁，这松石跟着六爷抗辽多年，留着它也是一样的念想。”
　　周瑶闻言，默默点头。
　　话音刚落，车身微微一震。车窗外，夕阳沉入山峦，暮色四合，汴梁旧宫的门楼在苍茫暮色里，越来越近。

　　**
　　说实在的。
　　也不知是汉国礼仪粗疏，还是压根没把大宋送来的和亲女眷放在眼里。
　　眨眼间，排风等人进宫已近月余。
　　别说面君、觐见皇后，连个像样的内侍官都没踏过偏殿门槛。
　　八个姑娘挤在一座偏僻宫苑的西厢里，起居用度简陋无比。白日就算了，到了夜里，几个姑娘挤在一张大通铺上，翻身都得小心翼翼。
　　排风和阿柳是自己做惯了的人，没什么感觉。
　　其他几位出身都不错，哪受得了这个。

　　最先熬不住的是户部官员家的千金苏婉娘。这日晨起，她看着铜盆里浑浊的洗漱水，眼圈红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么连口干净水都没有。先前在家，我院里的石子路都要日日拿清水刷洗三遍。”
　　真真可笑。偌大偏殿，竟只配了一个女侍。就算送钱打点，人家也是爱答不理。

　　“可不是嘛。”吏部官员家的李月娥揽镜自照时，发现鬓间一支珠花不知何时掉了颗珠子，无奈拔下来。“陛下、殿下二位再忙，也不至于连召见我们的功夫都没有吧？这都一个多月了，就把咱们晾在这儿。”

　　阿柳正在缝补昨日勾破的褥单，闻言只低头加快了针线。
　　周瑶听在耳里，淡声劝道。“该召见时自然会召见的。”

　　“我夜夜都睡不着，脑子里尽是那些白头宫娥吟。”苏婉娘吸了吸鼻子，嘴角往下撇。“我们不会落得那般下场吧？”
　　“有那般境地倒不错，起码保了条命。”这些日子实在没事做，沈青雪便将自己家里带来的几本书翻来覆去地读，比开蒙那会还要认真。

　　淡金的阳光渐渐漫过窗棂。
　　院里传来一阵霍霍风声。

　　是排风。
　　她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一把扫帚，本来在扫门口落叶。
　　扫着扫着便耍了起来。
　　竟把一把扫帚耍得虎虎生威，棍影裹挟着劲风，扫过阶前衰草，带起簌簌轻响。时而如白蛇吐信，直刺长空；时而如猛虎下山，横扫千军。一套棍法使到酣处，她猛地收势，扫帚重重戳在地上，震起几片尘土。额角碎发已被汗湿，贴在粉嫩的颊边，眼底亮得惊人。

　　屋里的议论声不知何时停了。苏婉娘看得忘了埋怨，李月娥还捏着那支缺了珠子的珠花，怔怔望着。

　　排风甩了甩手腕，大步进门，将扫帚往墙角一靠，随手抹去额角的汗。
　　沈青雪望着那柄毫不起眼的扫帚，又想起那日被折断的“破虏”，忍不住摇头。“早知如此，还不如劝你把‘破虏’留下来。”
　　这汉宫……真是件件都与从前的宋廷不同。

　　排风咧了嘴要笑。
　　院门开了。
　　一早就不见人影的袁小妹粉蝴蝶似的扑进来。“姐姐们！”她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手捂着软肋直喘气。

　　排风将人带到椅子坐下。“慢点，你想说什么。”

　　“姐姐们，我……知道了个了不得的消息。”袁小妹好不容易顺了气，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倒出来。“方才我和平常一样去膳房拿早膳，听见侍女们闲聊。原来，这宫里……压根就没有娘娘！”

　　“你这丫头又在胡沁，没有娘娘是什么意思。”周瑶问道。

　　“我才没有！”袁小妹也没生气，掰着手指辩白道。“说是自打昭武称帝，宫里陆陆续续来了好些外族女子，有高丽的、生女真的、室韦的，什么都有，可全都没有封赏品阶！别说妃子、贵人，连常侍都没有！”她才十四岁，生得一团孩子气，别人大都不防着她，很多事比这些姑娘知道的早。

　　“一个有品阶的都没有？”周瑶追问。“难不成陛下只一位皇后？”
　　她与沈青雪对视一眼，皆是满脸诧异。要知道仁宗皇帝后宫妃嫔虽不多，也有十来位。
　　这位汉国昭武陛下。
　　真真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