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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信仰自由之辩,邪神他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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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或者说,临时法庭)陷入了长达十秒钟的诡异寂静。
项清禾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以及对面骑士团那边传来的、圣光在深渊威压下发出的痛苦呻吟。
萨纳格斯那句“我的律师来了”,信息量太大了。不仅明确表达了对她的支持(“我的”),还给她安了个“律师”的头衔,直接把这场武力冲突的调性,扭向了规则与辩论的层面。
项清禾瞬间进入状态。法律人的本能让她忽略了背景的荒诞——在深渊和光明教会对峙的前线,进行一场关于领土主权和信仰自由的辩论。她转过身,对慵懒靠在无形王座上的萨纳格斯微微欠身,姿态专业:“明白,大人。”
然后,她转回身,面对脸色铁青、圣光摇曳不定的骑士团,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既然我方当事人萨纳格斯大人已经到场,并授权我作为其全权代理人处理此事,那么,我们继续刚才的议题。”
她向前走了几步,距离骑士团方阵更近了一些。这个举动让熔锤等人都捏了把汗,但萨纳格斯只是指尖幽光微微一闪,一股无形的力量屏障便在项清禾身前悄然展开,隔绝了圣光的直接侵蚀和可能的物理攻击。
“首先,关于领土主权。”项清禾开门见山,指向脚下,“这片区域,长期由萨纳格斯大人实际控制、经营和管理,形成了稳定的统治秩序和居民社群。根据多元位面关于‘有效控制与治理即产生主权’的通行原则(参照《虚空领主自治惯例》),此地的主权归属毋庸置疑。贵方未经许可,武装闯入,已构成对主权的侵犯。”
骑士团长试图反驳:“此乃深渊污秽之地,光明所至,皆有净化之责!何来主权之说!”
“请注意您的措辞,‘污秽’是带有歧视性和污名化的主观判断,并非客观事实描述。”项清禾立刻反驳,“深渊只是能量性质与光明不同,并非天然邪恶。正如烈焰与寒冰,阴影与光芒,都是构成世界多元性的一部分。贵方基于单一信仰标准,将异质能量定性为‘污秽’并意图‘净化’,涉嫌能量歧视与霸权主义,违反了《多元位面能量性质中立宣言》的基本精神。”
她语速平稳,引用(虽然很多是她根据原世界法律原则“本土化编造”的)听起来高大上的“位面公约”,把骑士团长堵得一时语塞。
旁边的白袍牧师眉头紧锁,试图从神学角度反击:“光明之神乃唯一真神,其光芒普照之处,邪恶与混乱自当退散!深渊能量引诱灵魂堕落,制造痛苦与毁灭,此乃铁证!”
“证据呢?”项清禾挑眉,“请提供经得起推敲的客观证据,证明此地能量‘天然’导致灵魂堕落,而非个体选择或外部环境诱导。另外,关于‘唯一真神’的宣称,涉及宗教信仰自由这一基本权利。根据《万神殿联合公告(非强制约束性)》及《信仰自由基本共识》,任何个体或组织有权信仰其认可的神祇或理念,只要不主动侵害他人合法权益。萨纳格斯大人作为此地的守护者,并未强制领民信仰自身,而是允许多种族、多信仰(或无信仰)共存。反观贵方,试图以武力强加信仰,并否定其他存在的正当性,是否违反了信仰自由原则?”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在圣光下不安的深渊居民:“至于痛苦与毁灭,在建立基本秩序之前或许存在,但自从推行管理规则以来,领地内部冲突大幅减少,生产效率提升,居民安全感增加。我们有数据(指向身后简陋的公告栏)证明,工伤率下降,贡献点流通量增长,不同种族间协作案例增多。这难道不是秩序与善治的体现?难道只因为能量性质与光明不同,这一切积极变化就要被否定,就要被‘净化’?”
她的论据层层递进,从主权到反歧视,再到信仰自由和实际治理成效,逻辑链条完整,虽然很多概念对深渊生物和骑士团都过于新奇,但在萨纳格斯无形的威压“助阵”下,竟产生了奇特的说服力。
骑士团的阵型出现了些许骚动。一些骑士的眼神中除了敌意,也多了几分困惑和动摇。这个人类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至少,和她身后那些张牙舞爪的典型深渊魔物画风不太一样。
圣武士按捺不住,怒喝道:“诡辩!秩序的建立,不过是为了更高效地行邪恶之事!深渊的本质就是混沌与堕落!看看你们这些居民——炎魔、影魔、亡灵生物!哪一个不是手上沾满血腥、灵魂扭曲的邪恶存在!”
项清禾还没开口,她身后,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是狗头人库克,他鼓起勇气,往前挪了一小步:“我、我们狗头人挖矿,只是想活下去……没、没害过人……” 旁边几个地精和沼泽住民也发出赞同的咕噜声。
熔锤更是暴躁地吼道:“老子打架是为了抢地盘抢资源!你们这些穿亮壳子的,跑来别人家杀人放火,难道就高尚了?!”
场面一度有点歪楼,但项清禾立刻拉了回来:“个体的行为选择,不能简单归因于种族或能量属性。正如光明阵营也可能出现堕落的圣武士,深渊之中也有向往秩序与和平的个体。重要的是建立怎样的规则来引导行为。我方正在做的,正是用规则限制无序暴力,倡导协作共赢。而贵方试图做的,却是基于偏见进行种族清洗。请问,孰善孰恶?”
她看向白袍牧师:“牧师先生,您手中的圣典,是否教导过‘宽容’、‘理解’与‘非暴力劝导’?直接动用武力进行‘净化’,是否违背了这些教义?还是说,您的信仰只允许一种颜色,容不下世界的多彩?”
牧师脸色变幻,握着圣典的手微微颤抖。项清禾的话,某种程度上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些被教条掩盖的疑惑。
骑士团长眼看辩论风向不对,己方士气受挫,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他猛地举起燃烧白焰的巨剑,怒吼道:“够了!吾等奉神谕而来,不是来听异端狡辩的!骑士团!以光明之名,净化——”
“我允许你们动手了吗?”
萨纳格斯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慵懒,而是带着一种极致的冰冷与漠然。仿佛万年冰封的深渊睁开了一只眼睛。
他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依旧靠坐在无形王座上,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
骑士团长手中的白焰巨剑,那燃烧的神圣火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猛地一滞,然后……反向燃烧起来!不是向外,而是向内!白色的火焰疯狂地吞噬剑身本身,连同骑士团长的手臂铠甲,一并开始融化、汽化!
“啊——!!”骑士团长发出凄厉的惨叫,想要松开剑柄,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融化的金属和火焰黏住,恐怖的黑暗力量顺着火焰逆向侵蚀他的身体和灵魂!
与此同时,所有骑士武器上的圣光瞬间熄灭。牧师手中的圣典“嘭”地一声自动合拢,封面上出现了一道焦黑的裂痕。圣武士身上的神圣符文迅速黯淡、崩解。
整个骑士团被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世界根源的黑暗与虚无之力笼罩。那不是攻击,更像是“否定”——否定他们存在的根基,否定他们信仰的力量源泉。
他们赖以战斗的圣光,他们坚信不疑的神恩,在这纯粹的、更高层次的混沌与秩序融合的威能面前,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迅速蒸发、消散。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场景。只有无声的瓦解。
三十多名精锐的审判骑士,连同他们的团长、牧师、圣武士,像是一幅被橡皮擦粗暴抹去的铅笔画,身影迅速变淡、透明,最终彻底消失在原地。连一丝灰烬、一点声音都没有留下。
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迅速被深渊气息同化的微弱神圣能量波动,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萨纳格斯这才缓缓站起身,那无形的王座随之消散。他踱步到项清禾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看向骑士团消失的地方,淡淡评价:
“辩论技巧尚可。”
“但跟这种被单一信仰洗脑、逻辑闭环的家伙讲道理,效率太低。”
“下次,可以直接点。”
他偏头看她:“比如,告诉他们——”
“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还有,我的律师,只有我能评价。”
说完,他不再看那些目瞪口呆、敬畏到极点的领地居民,转身,向服务中心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话飘在空中:
“跟我来。汇报一下,你那个‘社保’的进展。”
项清禾还沉浸在刚才那场“辩论”和萨纳格斯轻描淡写却恐怖至极的“清场”中,闻言愣了一下,连忙对熔锤、暗鳞等人示意了一下,让他们安抚居民、收拾现场(虽然没什么可收拾的),然后快步跟上了萨纳格斯的步伐。
萨纳格斯没有使用任何瞬移能力,只是像普通人一样走着。他的步伐不快,项清禾刚好能跟上。两人前一后,在无数道敬畏、好奇、探究的目光注视下,走进了服务中心的办公室。
萨纳格斯很自然地坐到了项清禾那张石板凳上——这似乎成了他的专属座位。项清禾则习惯性地站到了办公桌对面,准备汇报。
“坐下。”萨纳格斯指了指旁边一块稍矮些的石头。
项清禾从善如流地坐下,拿出准备好的社保季度运行报告(用黯玉银星笔写的,字迹漂亮),开始简要汇报基金收支、参保情况、典型案例和处理机制等。
萨纳格斯听着,手指偶尔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没有打断。等项清禾说完,他才开口:“那个蜥蜴人,在报告里起了不小作用。”
又是暗鳞。项清禾心中警铃微响,斟酌道:“暗鳞先生确实提供了很多专业意见,尤其在规则设计和财务规划方面。目前他是社保基金委员会的重要成员。”
“他的‘专业’,来自哪里?”萨纳格斯问,漩涡般的眼睛似乎要看穿她的想法。
“据他自称,他的族群世代以‘公正交易者’自居,精通契约法则。”项清禾如实回答,“我观察过,他对各种规则的理解和运用能力,确实远超一般深渊生物。但也正因为如此,我对他保持着适当的监管和警惕。”她没忘萨纳格斯之前的警告。
萨纳格斯沉默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你那个世界,也有‘律师’?”
项清禾点头:“是的,大人。我的职业就是律师,嗯……类似于规则和契约的专家,帮助人们解决纠纷,维护合法权益。”
“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萨纳格斯似乎对此产生了兴趣,“为了……‘快乐’?”
项清禾想起上次他问的关于“快乐”的问题,微微笑了笑:“最初可能是因为擅长逻辑和辩论,后来……是喜欢那种用规则厘清混乱、守护公平的感觉。虽然有时候也很累,很繁琐,但看到事情因为自己的努力回到正轨,或者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会觉得……值得。”
“即使在这里,面对这些……混乱的生物,和更混乱的处境?”萨纳格斯的目光扫过窗外那些奇形怪状的领民身影。
“尤其在这里。”项清禾的眼睛亮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使命感的认真,“因为这里几乎是从零开始。每一份规则的建立,每一次纠纷的公正解决,带来的改变都是肉眼可见的。这种‘建造’的成就感,比我以前处理过的任何案子都要强烈。”
萨纳格斯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目光不像是在审视下属,更像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难以理解的现象。
“你就不怕?”他问,“怕深渊的本质吞噬你的‘秩序’,怕那些生物的反噬,怕……我?”
项清禾坦诚地回答:“怕过。尤其是刚来的时候,还有面对格鲁姆和刚才骑士团的时候。但怕解决不了问题。而且……”她顿了顿,看向萨纳格斯,语气真诚,“我觉得,您虽然……嗯,风格独特,但至少是讲‘规则’的。您签了合同,给了授权,也在关键时刻提供了支持。这让我觉得,我的工作是有意义的,也是被允许的。”
萨纳格斯没说话。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远处隐约的熔岩流动声。
过了好一会儿,萨纳格斯才站起身。他走到项清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然后,他伸出手。
项清禾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了她胸前——不是心脏位置,而是挂在她脖子上的、那枚用贡献点跟地精换的、材质普通的临时身份牌。
一点微凉的黑暗能量注入。
身份牌微微发光,材质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从粗糙的金属变成了温润的黑色玉石,上面浮现出一个简洁而威严的印记——与合同卷轴上相同的萨纳格斯印记。印记旁,还有一行细小的、流转着星辉的深渊文字,项清禾能看懂其含义:“萨纳格斯领地——首席秩序官”。
“戴着它。”萨纳格斯收回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下次再有不开眼的,亮出来。省得废话。”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你的‘工作服’,可以找影魔用更好的料子做。费用……从领地公共资源走。”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瞬间消失。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项清禾一个人。
她低头,看着胸前那枚焕然一新、散发着淡淡幽光和威压的身份牌,指尖轻轻触摸那温润的玉质和微凉的印记。
首席秩序官……
更好的工作服费用可以报销……
还有那句“我的律师,只有我能评价”……
项清禾站在原地,良久,忽然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这位老板,真是……
她摇摇头,将身份牌小心地塞回衣内,贴肉佩戴。然后坐回座位,拿起笔,准备记录今天这场“信仰自由之辩”的案例要点,以及思考如何进一步完善《外部势力交涉规范》。
就在她沉浸于工作时,她没有注意到,办公室角落里那片最深的阴影,微微波动了一下。
暗鳞的身影如同水墨般从阴影中析出,他静静地看着项清禾伏案工作的背影,目光在她脖颈间隐约露出的黑色细绳(挂着身份牌)上停留了片刻。
他手中,一枚刻画着复杂古老符文的暗金色契约徽章,正微微发烫。
徽章上,除了他自己的灵魂印记,还有另一道更加隐秘、更加黑暗的契约烙印,正在微微脉动,仿佛与项清禾胸前那枚新身份牌上的印记,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共鸣。
暗鳞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近乎愉悦的弧度。
他无声地退回阴影,消失不见。
窗外的深渊,熔岩光芒依旧昏暗,硫磺味依旧刺鼻。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项清禾的笔尖在兽皮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不知道,她亲手搭建的“秩序”框架,不仅吸引了领地内外的目光,也悄然触动了一些更加古老、更加隐秘的存在。
她也不知道,那位总是神出鬼没、嘴硬心软的邪神老板,正在他永恒的黑暗宫殿里,把玩着一枚用深渊黯玉边角料做成的小小袖扣——式样,恰好与她新身份牌的材质和纹路相配。
萨纳格斯看着掌心那枚袖扣,眼中漩涡缓缓旋转。
麻烦。
无聊。
送个身份牌,还要配套袖扣?
多此一举。
……但,好像顺眼一点。
他将袖扣随意丢进一个凭空出现的、由星辰与阴影编织的小盒子里,盒子盖上,消失不见。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灯火微弱、有人正在认真工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