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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衣服 一 ...

  •   李青德手里的买卖很多,线头似的千丝万缕,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像是躲在幕后演一场木偶戏。唱木偶戏的人是不出面的。不同的买卖明面上有不同的经理人,经理人的背后有股东,股东的背后有代持人,股东的代持人、代持人的债主,中间再借一点远洋离岸公司的壳,不管是查还是猜,谁都想不到这些买卖背后的东家其实都是同一个。

      三个月前南岛预报要起一场台风,碰上南洋来的辜维华要给小女儿办生日宴,包下了朗云的宴会厅和三层客房,头一张帖子就递到了李青德手里。

      李青德回了封红包,电话再打过来时,辜维华要笑不笑的语气里就能听出一些凉意。

      “青德,这就是打脸了。”辜维华讲南洋土语,非得讲普通话时,口音就很重,其实不太容易听懂。

      “年初我就说了,那头拍卖的一幅字我惦记了好多年了,这回去我也未必就能得着,再不看一眼,到死都得遗憾了。”李青德嬉笑着,讲话拖音拖调,没睡醒似的懒散,“再者说,这书我费劲读了这么多年,您总不舍得我毕不了业吧。”

      辜维华没心思跟他兜圈子,说:“你的嘴巴厉害,我不同你说这些。佳佳你也知道的,她要是闹起来,我头一个找你。”

      李青德没讲什么,在电话里只是笑。

      辜佳是真的闹了,她找人查李青德机票时,航空署就已经来电话问过李青德的意思,李青德没话,辜佳也知道李青德不是撒谎,十三个小时的国际航班,他半个月前就定好了票了。

      “你就不怕台风走不了?”辜佳给他发消息。

      李青德说:“嗯,我是天王老子,台风听我的。”

      辜佳气笑了,“那你走前单独请我吃顿饭。”

      李青德把手机扔到一边,没搭理她。他桌上有份文件,是稷良江心阁修改后的采购清单,拿掉了一些山珍海味,拿掉了一些他特意嘱咐添上去的茶叶。几行字,李青德盯着看了半个下午,看来看去看出来一些无端的委屈,心想要是她在跟前,他非跟她闹一场不可。

      可隔着一湾海峡,如今只能无可奈何。

      人来问答复,李青德就说:“跟她说,我想要身过年的新衣裳。”消息发出去,李青德才会辜佳的消息,“行啊,今晚吧。”

      李青德在朗云酒店里有一间长包房,包了有十年,凡他在南岛都住在这里。也有人问,怎么不在外面或租或买间房。李青德就说,他觉得这里的餐厅好。

      辜佳刻意打扮过,红裙衬着脸庞白皙漂亮,卷发也烫得漂亮,整个人都花朵似的艳丽、生机勃勃。

      李青德穿了件一片领的米色衬衫,外头三十多度的天气,他还穿着件亚麻的西装外套,外套的襟袋里塞着条青绿色手帕。

      辜佳问他:“你不热啊?”

      李青德轻轻扬眉,不足为外人道似的笑了笑。

      晚餐氛围说不上好或不好,李青德点了招牌菜,辜佳有问他必答,彬彬有礼之外甚至称得上风趣幽默,可辜佳仍然有种他心不在焉的感觉。

      “我其实很久以前就想问你了,交多少个女朋友会变得这么油嘴滑舌?”

      李青德握着葡萄酒杯的杯底,轻轻晃了一下,“说出来就得替我保密了。”辜佳翻了个白眼,李青德笑了一下,“就一个。不过我跟她表白,她没答复我就跑了。”

      或许是因为他眼睛里的落寞骗不了人吧,所以辜佳是相信的,这句话大概是她认识李青德这么长时间以来听过最真的一句。

      “所以不甘心?”

      李青德摇头,一口气喝了半杯酒,侍应生又给添上。

      “喜欢人没什么不甘心的。”

      “她为什么走?”

      李青德沉吟了一阵,笑道:“大概是她家长辈里看不上我?”

      孟婴给绮姥约的手术时间就在一周后,大夫年纪不大,绮姥去住院做术前检查的那天,文因陈和同初都见着了。

      大夫一板一眼的,多一个字都不说,文因陈也只说:“麻烦了。”

      同初没别的话,认真填好表格,仔细看了术前文件,在结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病房是个套间,绮姥住下了,文因陈也没回。同初没劝,嘱咐沈谙费心照看,自己明早就来。沈谙脸上的肌肉有些僵,嘴上还是说:“二姐放心。”

      同初的视线一低一抬,语气也如常温和,“手术不复杂,要相信医生的。夜里有事就打我电话,你别紧张,让小孩子们看着反而心慌。”

      “诶,知道了。”

      同初到家时,执敬堂里才点灯,师傅没抬头,同初就站在门槛外头看。汝贤见她来又不进门,就走过去问:“怎么了?”

      堂上点着沉水香,旧时蜡烛换了电灯,屋里白昼似的,照得绣架的绢帛上连片影子都没有。凝神静听,能听见一点好像臆想出来的针尖穿梭而过的细微动静。一针一针的,寒来暑往、千里江山都在这点细微动静里晕染成形。同初说不上,就是觉得好。这是文家最静的地方。

      “日落就休息吧,什么活儿也不值得这么赶。”

      一位短发的师傅离门近,短发斜分,露出一张恬静的圆脸,看着年纪也有四五十了。

      “二姐难得来。”

      同初道:“怕吵你们做事。”

      女人起身,从一边架子上找了个笸箩,“你前日要的线和纽子。”

      同初接过来,还没顾上道谢呢,一边又有人说:“功夫都是做出来的,二姐一年就拿这一回针,还总跟绮姥说自己没天分,躲懒,就和鹿声一个稿子。”

      屋里人都笑,同初道:“是怪他,起小儿爬树翻墙的事一件都没落下我,根本坐不住弄这个。”

      同初不常做这些,一早选了块玉白地的软绸,裁片缝合忙了好几宿,到今日就差缝上纽扣。

      褚则非教汝尘写字,没一会儿自己倒先在纸角上画起竹子来。等同初钉好扣子把衬衫挂在衣架上,他也抬头去看。玉白的真丝衬衫光泽莹润,一种青绿色的线钉住前襟灰色的扣子,像是积雪消融的岩缝里新破土的春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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