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良往事》叔玉

5、文家 二

　　九十点钟才起床对褚则非来说其实连懒觉都说不上，要不是外头动静越来越大，他还能往中午甚至下午睡。

　　等洗漱过一推门，褚则非才看见廊下围栏上坐着个小姑娘。

　　“你终——于——醒啦？”小孩子最多六七岁，铰个乖得要命的娃娃头，厚刘海挂在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上，日影一荡，发心里有个黑亮的光圈儿。

　　“唔，我陪你去吃早饭，走吧。”

　　褚则非挠了挠头，“你……你吃过了啊？”

　　“都十点啦，”小女孩呵呵笑起来，“当然都吃过啦。同初说叫你哥哥，我是汝尘，你叫什么？”

　　“哦，褚则非。”褚则非有些滑稽地朝小女孩儿颔首。

　　文家厨房是个单独的院子，离东东堂倒不远，就在围墙下。汝尘带着褚则非走进去，站在小院里问：“张叔？”

　　堂屋里出来个男人，手上还提着一把芹菜，“哦，小哥来啦。汝尘领人先去次间坐。”

　　“诶！”汝尘回头，“走啦则非哥哥。”

　　次间有张圆桌，边上灶台里拢着一点儿火光，单独腾着两层竹屉。张叔搁下手里东西，沏了壶茶进来。“怕饭冷了一直热着呢。”一屉汤包、一碗豆腐汤，另有一碟素炒茭白。褚则非道了谢。张叔又给汝尘端了一小碗冒热气的红豆沙，“吹凉了吃，别烫着。”

　　汝尘坐在凳子上，脚还够不着地，捏着汤匙扬脸就笑，“谢谢张叔。”

　　汝尘吃得专心，后来还是褚则非忍不住，“汝贤是你姐姐？”

　　汝尘点点头，“同初也是我姐姐。”

　　褚则非没明白里头的意思，顺着又问：“你是来看亲戚的？”

　　“放秋假，同初去福利院接我过节来的。”

　　褚则非一怔，半个汤包掉在汤碗里，汤水都溅在了那件米色上衣的前襟上。

　　汝尘一边笑一边给他找东西擦，“哎呀，你这个可能要洗洗了，擦不干净。”

　　褚则非点点头。

　　吃了早饭，汝尘带着褚则非把碗碟还回大厨房里，又跟那个叫张叔的男人道了回谢，男人笑着摆手，又悄悄给汝尘塞了一把山楂。

　　一夜雨过天青，文家院子里的山石树木都透着股子温润宜人的清新，汝尘领着褚则非在院子里穿行。昼锦阁是幢单论面积并不大的阁楼，和文因陈的居恭堂靠游廊连着。这会儿门开着，门前的折屏也收在一边，同初正坐在廊下看文件。

　　今天太阳不大，风里还有雨后的潮气，同初穿着件湖蓝素面长夹袄，腿上还搭着条毯子。她的头发很长，家常也是挽着的，一缕碎发也没有，坐在光里像一朵枝头早开的白玉兰，莹润、料峭、孤寂。

　　汝尘小跑着过去，扑在同初怀里，分了她两个山楂。

　　同初搂着汝尘接过山楂，抬头看着褚则非，“昨儿睡得晚，家里早饭时间又早，就没叫你。睡得好？”

　　“好。”

　　廊下一张方桌，上头堆着同初的文件和电脑，白瓷盏子里还有半盏没了热气的白水。

　　汝尘捏住一支钢笔，叫褚则非过去，“能写你的名字给我看看吗？”

　　市售也就十来块的普通钢笔，褚则非接过来在纸上写好自己的名字，汝尘看得很认真，过一会儿捡起桌上的钢笔也写了两个字给褚则非看，“呐，我的名字。”

　　褚则非很惊讶，“你的名字很好听，字也写得好。”

　　汝尘就笑。

　　不一会儿，楼上下来两个女人，捧着东西，“二姐，帐子和床铺都换好了。”

　　同初道：“多谢。不过夏帐替我收好，明年还用这个。”

　　“这顶太旧了，边角上洗过也缝补过好多回了，该换了。”

　　“家用的东西又不是坏了，没什么好换新的。”同初垂着眼，语气也淡淡的，抽空在纸笺上写了些字又画了个示意图夹在文件页里，看着分明就是没得商量。

　　女人们只能叹口气应声出去。

　　同初拢好手里的纸页，望着褚则非，“你要是不急回去，这几天就住下吧。我忙得走不开，你来教汝尘写字，我付你学费。”

　　“姐你别开玩笑，我哪儿成！”

　　同初回屋放下文件，话音传出来清淡的一点笑意：“我们汝尘很聪明的，你得好好教，别砸了你家招牌。”

　　转眼秋宴过去也五天了，褚则非没脸没皮倒是在文家混得不想走了。

　　汝尘在一旁对着褚则非现写的千字文当字帖练习，同初在看些账目，对着电脑十分认真。褚则非几乎天天赶不上早饭，干脆也不叫厨房再单独给他留，每天早起啃个苹果等着午饭。

　　“姐，你觉得我烦吗？”

　　“怎么样算烦？”

　　“不知道啊。”

　　同初笑起来。

　　“笑什么，真不知道啊，反正从小我家赵教授就不太待见我。鹿声哥你也知道的，我爷爷都不舍得拿他跟我比，生怕跟我比过，鹿声哥得掉块肉似的。他们就挺烦我的。”

　　那苹果很酸，但是脆，同初早上削了一个，但只吃下半个。可显然褚则非不觉得。同初抬头看他穿着俞鹿声的旧衣服，直觉他像是某种小动物。还是食草动物。

　　“所以你说的这个’烦’，是不喜欢？还是不重视？”她问得很认真，叫褚则非不由认真想了一下。但同初没等他想清楚，“你有时候讲话好像并不在意别人是不是回答、回答了什么，你随口一问，我随口一答，转过头，你自己都记不住自己刚刚说过什么。但是我在听，并没有不重视你，更不会不喜欢你。”

　　小动物眼神已经有点发呆了，可嘴里仍旧不停啃着那个苹果。同初一笑，没再管他。

　　又一周后，廖经理约了俞同初，还是在江心阁望月台。

　　“南岛拍卖行里的字画都给二公子预备好了，吴中的场子是个南洋人的，不会有问题。不过东家还没回来，这边就全听您和二公子的了。”

　　“他走多久了？”

　　“三个月了。上次来信是二十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