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笔的回声》刘开开

54、第 54 章

　　程星遥一抬头，看到了门外阴影里的陆东珉，脸上立刻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回来啦？怎么不进来？哦——在偷看我！”

　　陆东珉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推着轮椅进门，脸上努力扯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温柔笑容：“嗯，看你像个忙碌的小主妇。”

　　“我愿意！”程星遥脱口而出，语气里满是甘之如饴的甜蜜。

　　她越是这样毫不犹豫地表达着她的满足和选择，陆东珉心中“放她走”的念头就越是清晰、坚定，像用刻刀凿进心里——她不该被束缚在这方寸之地，围着他和这间小屋转，她值得拥有更广阔的天空，去飞翔，去绽放。

　　程星遥自然地坐在床边，伸手拉起陆东珉的手，轻轻一带，让他的轮椅离自己更近。她仰着脸，带着分享秘密的雀跃说：“我告诉我爸我们在交往的事了。”

　　陆东珉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轻声问：“他怎么说？”
　　“他没有反对！”程星遥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喜悦，“他对你的印象特别好，说了你好多优点，说你才华出众，坚韧不拔，还说他很钦佩你！”她完全沉浸在父亲“认可”的快乐中，丝毫没有察觉陆东珉笑容底下那几乎要碎裂的平静。

　　听着她复述程修臻那些言不由衷的“赞赏”，想到几小时前办公室里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驱逐，陆东珉只觉得讽刺像冰碴一样堵在喉咙。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回应：“那就好。”

　　“还有……”程星遥的语调突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犹豫和依赖，她握紧了他的手，“关于去英国的事，我爸他没有强迫我。他说……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来了。

　　程修臻将最终的决定权，以一种看似开明、实则残忍的方式，抛到了他的手上。他让他亲口来说出那个“正确”的答案，让他亲手推开她，还要让她觉得这是他们共同理性的选择。

　　陆东珉沉默了片刻。他能感受到程星遥落在他脸上的目光，那里面有期待，有不安，有对他支持的渴望。他抬起眼，迎上她的视线，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冷静而充满鼓励，仿佛正在为她分析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星遥，”他的声音平稳得出奇，听不出丝毫颤抖，“xx大学的文学院，是你梦寐以求的地方。那是研究英国文学最好的殿堂之一，错过了，可能会是一生的遗憾。”

　　他停顿了一下，给她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用那种理性的语调说：
　　“我们都很清楚，这个机会有多难得。感情……不应该成为阻碍彼此追求更高目标的枷锁。真正的感情，应该能经得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

　　“可是，”程星遥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分离的实感重重压了下来，“那就意味着我们要分开……那么远。”

　　“小傻瓜，”陆东珉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眼角，拭去那将落未落的泪珠，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只是英国，又不是火星。现在通讯那么发达，我们随时可以视频联系。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也就到了，寒暑假你都可以回来。” 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仿佛那不过是一次短暂的旅行。

　　可一想到不能再随时看到他的身影，不能感受到他的温度，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自然地触碰他，程星遥就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难过汹涌而来。鼻头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不一样！一想到不能天天见到你，我就好难过……我不要去英国了！我就在国内，在哪里上学不是一样学文学……”

　　“又在说傻话了，”陆东珉打断她，心脏因为她的眼泪和她毫不犹豫的放弃而剧烈抽搐，声音却依旧维持着平稳的理性，“怎么可能一样？相信我，如果放弃这个机会，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他太了解她对文学那种纯粹的热爱，他不能让自己成为她梦想道路上的绊脚石。

　　“我……”程星遥张了张嘴，那句“不后悔”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xx大学文学院，那个她曾在书籍和纪录片里向往过无数次的地方，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看着她挣扎的表情，陆东珉知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必须给她一个看得见的未来，一个能支撑她离开的念想，即使那个未来，在他心中早已知道渺茫。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连自己都无法相信、却必须显得无比真诚的承诺：
　　“你去英国好好念书，专心追求你的梦想。等你学成毕业，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在颤栗。

　　程星遥沉默了，她看着他温柔而坚定的眼睛，像是在权衡，在寻找力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仿佛下定了决心，用力地点了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好，我听你的。” 但她立刻抓紧了他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急切地列出条件：“不过我们说好了！每天都要打视频电话！我打给你，你必须第一时间接！还有，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能找不到你！”

　　看着她孩子气却又无比认真的要求，陆东珉的心如同被凌迟。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带着一丝自嘲，轻轻拍了拍自己毫无知觉的腿，试图用玩笑掩盖那蚀骨的心痛：
　　“我这样……还能跑到哪里去？你怎么可能找不到我？”

　　话音未落，他再也无法抑制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伤与不舍，手臂用力，将她紧紧地、深深地拥入怀中。
　　她的脸颊贴在他颈窝，温热的泪水濡湿了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心脏。
　　他闭上眼，感受着怀中这具温暖的身躯，这个他深爱却必须亲手推开的女孩。心如刀割，万箭穿心，也不及此刻痛苦的万分之一。
　　他贪婪地呼吸着她发间的清香，仿佛要将这味道刻进骨血里，因为这将是他未来漫长孤寂岁月里，唯一的慰藉。
　　这个拥抱，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也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绝望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