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 18 章 弟弟与姐姐 ...
-
在星浆体事件彻底平息、盘星教的后续处理也告一段落之后,五条悟终于腾出时间来。那辆黑色的轿车,再次停在了乙骨家的门口。
这一次,他是来“正式”把乙骨忧子接走的。
忧子的行李少得可怜,只有一个小小的、粉红色的箱子。那还是五条悟在来的路上顺手给她买的,上面印着巨大的Hello Kitty图案,与这个压抑、阴森的古老宅邸格格不入。
“这就全部了吗?” 五条悟靠在门框上,墨镜后的眼睛扫视着屋内。
看到这位“最强”的咒术师降临,忧子的母亲和祖父母诚惶诚恐,几乎是直接跪伏在地板上,连头都不敢抬。对他们来说,五条悟不是救星,而是带走那个“灾星”的瘟神,求之不得。
屋内死寂一片,只有那个刚学会爬的男婴,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
那是忧子的亲弟弟。现在,他有了一个新名字——乙骨侑士。
母亲似乎觉得,使用与“忧子”哪怕只是发音相似的字眼,都会玷污她这个最宝贝、最纯洁的儿子。于是,她刻意避开了所有的关联,取名为“侑士”。
小侑士还不知道什么叫分别,什么叫恐惧。作为一个还未被世俗染色的婴儿,他的感应是最灵敏的。他并没有像大人们那样畏惧五条悟,反而在一片死寂中,看到了那个平时总是默默照顾他的姐姐。
他本能地想要靠近。
乙骨忧子提着那个滑稽的粉色箱子,站在玄关。她看着地板上那个粉雕玉琢的婴儿,正扬起藕节般的小手,卖力地向她爬过来,嘴里还吐着泡泡,甜甜地笑着。
忧子的视线落在了侑士的脖子上。那里的皮肤白皙、娇嫩,没有任何红痕,也没有任何被掐过的淤青。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倒映不出任何名为“虐待”的阴影。
忧子心头突然有些酸涩,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抚摸上了自己的脖颈。那里的勒痕,虽然这半年来在硝子姐姐锲而不舍的反转术式治疗下已经淡化了不少,但那些刻在回忆里的窒息感呢?
【母亲……没有和侑士玩“那个游戏”吗?】
【那种把手掐在脖子上,以此来确认“爱”的游戏?】
【啊,也是,侑士的话,是‘天使’啊】
【而我,是恶魔啊】
忧子的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早熟的笑容。但这笑容转瞬即逝,和那些她最近无法剥离的阴暗、潮湿的心绪一样,被她熟练地压回了心底。
她蹲下身,像往常一样,张开双臂将爬过来的弟弟拥在怀里。
“侑士,乖。”
她抱着这具温暖的、充满生命力的小小躯体。就在这一瞬间,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控制了她的双臂。
她不自觉地收紧了双臂。哪怕没有使用咒力,经过咒术师训练的身体力量也远超常人。她死死地箍住了怀里的婴儿,就像是在和那些夏油杰释放出的低级咒灵对练时一样——
直到……
侑士原本甜美的笑容凝固了。他的小脸因为缺氧和疼痛瞬间涨得通红,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忧子看着弟弟那张逐渐变色的脸,眼神空洞了一瞬。
【我在……干什么?】
侑士的呜咽像是一道惊雷,瞬间炸醒了忧子。她像是触电一般,惊恐地松开手,把弟弟放回了地板上。
忧子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我只是太喜欢弟弟了。】
【我只是想和弟弟一起玩游戏罢了】
【我不是怪物。我不是故意的。】
“走了,小鬼。”
一只大手按在了忧子的脑袋上,打断了她即将陷入自我厌恶的螺旋。五条悟没有看地上的婴儿,也没有看跪着的乙骨家的三个成年人,只是提起那个Hello Kitty的箱子,推了推忧子的后背。
“别让小朋友等急了。我们还得去赶下一场呢。”
忧子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拥有着令人嫉妒的纯净的眼眸,全然不觉刚刚发生了什么的弟弟。
她转过身,牵住了五条悟的衣角,再也没有回头。
离开那个家后,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忧子抱着膝盖坐在后座,旁边放着那个粉色的箱子。她的脑海里还在回放着侑士涨红的脸,以及那种皮肤在掌心下脆弱的触感。
“别想太多。”
坐在副驾驶上的五条悟,原本正毫无坐相地将那一双逆天长腿翘在挡风玻璃前假寐。此时,他突然开口了。
随着他微微侧头的动作,鼻梁上的墨镜顺势滑落了一截,露出了那双苍蓝色的“六眼”。
那是比天空还要澄澈、比深海还要通透的蓝。
在后视镜狭小的框景中,这双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真理的神性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后座那个眼神黯淡的女孩。
视线交汇。他看穿了她的罪恶,却也看穿了她的挣扎。
“那是强者的本能。当你拥有一脚踩死蚂蚁的力量时,学会控制不踩下去,才是最难的。”
【欸?】
忧子愣住了。
【对于我这样阴暗、甚至想要杀死亲弟弟的可怕心思……悟老师,全都看见了,却没有任何生气吗?】
忧子缓缓抬起那颗深深埋进膝盖里的脑袋,脖颈处的肌肉因为长时间蜷缩的姿势,传来了一阵僵硬的酸胀感。
但还没等她看清他眼底更多的情绪,五条悟已经伸出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将墨镜推了回去。
那双苍蓝之瞳消失了,再次把一切锐利与神性,都慵懒地隐藏在了那片黑色的镜片之后。
车子在一个破旧的公寓楼前停下。
“到了。下来吧。”
“这里是?” 忧子有些疑惑。
“去见个小鬼。”
五条悟带着忧子走上布满铁锈的楼梯,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
出现的是一个看起来比忧子还要小一点的男孩。
他穿着有些不合身的T恤,有着一头即使不打理也倔强地竖着的、像海胆一样的黑发,还有一双在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充满了戒备和冷漠的黑色眼睛。
“谁?” 男孩冷冷地问道,甚至没有让开门的意思。
五条悟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外人。他那庞大的身躯像折叠椅一样缩了下来,毫无形象地蹲在门口,强行将视线与这个海胆头男孩拉到了同一水平线。
“……” 伏黑惠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凑过来的墨镜男,那张还没长开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写的“囧”字表情——那是混杂了嫌弃、无语以及“这人是不是有病”的复杂神色。
五条悟却毫不在意,他隔着墨镜,用一种搞笑中透着一丝诡异的眼神死死盯着伏黑惠的脸,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 “哇哦,真像啊。你们父子俩。”
然后,还没等伏黑惠反应过来“父亲”是谁,五条悟便摆了摆手,用一种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轻浮语气,单刀直入地开启了倍速解说模式:
“简单来说,你老爹把你卖给了一个叫禅院的大家族。那里可是个垃圾堆哦。然后呢,balabala……如此如此,这般这般……balabala……”
面对五条悟这番仿佛连珠炮般、混杂着惊天霹雳与废话的“倍速解说”,伏黑惠的脸上竟然没有露出一丝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惊慌或不知所措。
他只是皱了皱眉,眼睛里闪过一丝超越年龄的冷静与权衡。
伏黑惠沉默了片刻。他没有问父亲去哪了,也没有问为什么会被卖掉。
他只是抬起头,问出了他唯一关心的问题:
“如果我去了那里……津美纪会怎么样?”
“我去不去,取决于津美纪能不能得到幸福……仅此而已。”
伏黑惠的声音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五条悟的声音猛地沉了下来,像是结了一层冰。
忧子躲在身后,看着那个平日里嘻嘻哈哈、此刻却突然变得无比严肃的老师,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段记忆。
那是在薨星宫一战之后,家入硝子在为她治疗脖子上的伤痕时闲聊提到的话题。当时,忧子无意间问起了那个绑架她的诅咒师的来历。
——“哈?禅院家啊。”
记忆里,即使是一贯慵懒随和、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硝子姐姐,在提到这个姓氏的瞬间,脸上也露出了仿佛看到沾在鞋底的厨余垃圾般、毫不掩饰的厌恶表情。
——“啧。” 硝子冷哼一声,手里的烟灰抖落,“那是一群真正的垃圾啊。把女人当成是佣人甚至生育工具,还维持着莫名其妙、早已发霉的封建等级制度。”
——“最恶心的是,他们奉若瑰宝的那句家训:‘非术师者非人’。”
硝子作为咒术界极其稀缺的反转术式持有者,哪怕还在上学,也时常会被重金请到御三家之一的禅院家出诊。
但,有资格得到她治疗的,往往只有那些住在宽敞明亮的和室里、高高在上的男性上位者。
在离开时,走过一间间回廊,透过半开的纸门,她看到过那些在狭窄昏暗的杂物间里躺着的病人——那些被家族视为废物的女性,或者没有咒力的庶出子弟。
作为医者,硝子几乎无法坐视不管。可每当她想要停下脚步时,总会被禅院家那些面无表情的佣人拦住。
“家入小姐,请不要擅自做没有邀请您做的事。” 那些人冷冰冰地说道,仿佛躺在那里的不是人,而是坏掉的家具。
硝子毕竟还只是个没有背景的高专JK,受人之托,确实也不好直接冲撞御三家的规矩,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那份恶心感,一直留存至今。
——“听好了,忧子。如果以后遇到禅院家的人……” 硝子当时掐灭了烟头,认真地告诫道,“要么彻底打败他们,要么就逃得远远的,千万不要让那群烂人碰到你。”
回忆结束。
如果真的去了那个视“非术师”为草芥的魔窟,作为普通人的津美纪会遭遇什么?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人不寒而栗。
忧子躲在五条悟高大的身影后,透过他手臂与身体的缝隙,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保护姐姐、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尖刺的男孩。
一种奇妙的、名为“同类”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她。
因为眼前的这个孩子,眼神和她是一样的。
破碎离散的家庭,从未得到过的父母之爱,以及那种被迫早熟、不得不对整个世界时刻保持警惕的冰冷眼神。
【啊,找到了。】
【他是我的同类。】
记忆的闸门被那一抹相似的眼神冲开,恍惚间,眼前破旧的公寓重叠成了那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
一年前,那个刚刚被所谓的“家人”折磨得体无完肤、满身伤痕的忧子,孤零零地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徘徊,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没时。
是那个叫祈本礼的男孩,蛮横却又像光一样,强行闯入了她那阴暗潮湿的世界。
在两个最强面前,紧紧握住了那双忧子冰凉、颤抖的双手,用稚嫩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定且执拗的声音发誓: “忧子。我会永远、永远保护你的。”
只有忧子知道,那一刻,那是被神明垂怜般的、被拯救的感觉。
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在残酷世界中生存、不得不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尖刺的伏黑惠。
一种想要从“被保护者”转变为“保护者”的强烈渴望,在忧子那颗原本冰冷的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腾而起。
【这一次,换我来做那个握住手的人吧。】
“哈。”
看着眼前这个像刺猬一样要把自己严严实实包住的伏黑惠,五条悟突然轻嗤一声,那种压迫感瞬间消散,又变回了平日里那个没心没肺的搞笑DK模样。
“放心吧,既然我说了,那就交给我。”
他伸出大手,不由分说地覆在伏黑惠那头乱蓬蓬的海胆头上,胡乱地揉了一把。
“虽然还没拿到教师资格证,但老师我可是最强的。”
就在伏黑惠一脸嫌弃想要拍开他的手时,五条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
“啊,对了,忘记了。”
说着,他转过身,一把抓住了躲在自己身后、正沉浸在回忆里的忧子的肩膀,像推销什么新产品一样,将她猛地推到了前面。
“以后你们就要一起相处啦!这是忧子哦。”
“是你未来的家人,也是……另一位‘姐姐’呢。”
既然被推到了台前,那就没有退路了。
于是,忧子从五条悟的身后走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刚才那个差点掐死亲弟弟的“阴暗怪物”熟练地塞回心底最深处,并锁死。
然后,她整理了一下裙摆,向前迈了一步。
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天使,就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开朗的邻家大姐姐那样。
【像理子姐姐那样……再阳光一点。】
随着这个念头划过,她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甚至有些晃眼的阳光笑容。
“你好呀!”
忧子声音清脆,甚至带着几分活泼的跳跃感。她主动伸出了那双刚刚还沾染着罪恶感的小手,递到了伏黑惠的面前:
“我是乙骨忧子。以后请多关照啦,惠君!”
伏黑惠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很好看的黑发女孩。
面前还有一个看起来就很可疑的高大墨镜男。但这个突然钻出来的女孩,笑容却明亮得有些不真实,仿佛自带柔光滤镜,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伏黑惠。”
他迟疑了片刻,看着那只白皙的手,最终还是出于礼貌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
虽然她的手有些凉,虽然她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过于完美。
但不知为何,原本紧绷的肩膀,莫名地松懈了一点点。
【抓住了。】
忧子同样感受着手里那只带有戒备、略显僵硬的小手。
就在这时,公寓深处的门被推开了。
“惠?是谁来了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对视。
走出来的女孩看起来比惠稍微大一点,有着一头柔顺的黑发,穿着干净的居家服。她手里还拿着一块擦桌布,显然正在做家务。
伏黑津美纪。
看到门口那个高大的、戴着墨镜的可疑男人,津美纪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但紧接着,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穿着小洋裙、正和惠握手的漂亮女孩身上。
“啊……”
津美纪的警惕心肉眼可见地消融了。因为眼前的忧子看起来实在是太无害、太精致了。
忧子松开了惠的手,转过身面对津美纪。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眼神清澈,没有一丝阴霾,周身散发着一种暖洋洋的、毫无防备的气息。
【啊,出现了。】
【真正的“姐姐”。真正的“善人”。】
【和那个在乙骨家被众星捧月的侑士一样,是那种虽然弱小、但因为过于纯洁而让人无法下手的“光”。】
“初次见面!”
忧子让脸上的笑容更加甜美了三分。她微微鞠了一躬,礼仪无可挑剔,就像是一个受过良好教养的大小姐。
“我是乙骨忧子。”
“因为一些大人的原因,以后可能会经常来打扰你们……那个,可以和你们做朋友吗?”
忧子歪了歪头,眨巴着那双深翠色的大眼睛,发出了必杀技般的可爱攻势。
津美纪显然被这一套连招击中了。她有些慌乱地放下抹布,脸颊微红:
“当、当然可以!我是伏黑津美纪。请进吧,那个……屋里有些乱,如果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哦!”
忧子欢快地跳进了玄关。
在经过伏黑惠身边时,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放心吧。我会和你一起保护她的。”
伏黑惠猛地转头。
却只看到了忧子那仿佛贴在脸上一般的、阳光的、完美的侧脸微笑,以及在那明暗交替的光影下,如藤蔓般静静爬满她整条手臂的、触目惊心的陈年旧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