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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重逢与骑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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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那栋令人窒息的房子,冷冽的夜风迎面吹来,却吹不散忧子心头那股滚烫的冲动。
“那个……可以先不要走吗?”
乙骨忧子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伸出满是冻疮的小手,轻轻拽住了五条悟的衣角。 “在那之前,可以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说着,她有些笨拙地把那张象征着无限财富的黑卡,还有那一叠厚厚的钞票,一股脑地往五条悟的口袋里塞。
五条悟挑了挑眉:“哈?小鬼,你知道这是多少钱吗?够你买一辈子的喜久福了哦。”
忧子摇了摇头,那双深翠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对金钱的贪婪,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恳求: “我不要钱……我只想再去一个地方……” “……可以陪我吗?”
忧子怯懦地发声,因为紧张,耳朵和双颊都憋得通红。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这唯一的请求被拒绝。
五条悟原本一如既往地想要捉弄一下小孩,比如嘲笑她“傻不拉几”之类的。但当他低下头,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那眼神像森林里受惊的小鹿一样,纯粹、善良,又带着全然的信赖,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宣判。
即便恶劣如五条悟,面对这样直击灵魂的纯真,再“屑”的话也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了。
“咳……” 最强特级术师不自然地别过头,老脸罕见地一红,胡乱抓了抓那一头白毛来掩饰尴尬。 “啧,知道了知道了!真是个麻烦的小鬼。” “带路吧!”
忧子迈开脚步,向着那个熟悉的、医院的花园跑去。其实,她心里很清楚。
最近这几天,祖父母和母亲的态度之所以变得神经质般的恐惧,一方面是因为今天这两位像神明一样的老师,”咒术师“带来的威压。而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吧。祈本礼君。
忧子虽然经常被关在储物间里,但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某一次,在那扇半掩的玄关门缝里,她曾隔着站在门口问话的警察身后,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酒红色身影。
那是祈本礼。那个在大人们看来眼神阴郁、甚至透着一股“魅得发邪”气息的少年,正死死盯着这栋房子,仿佛一只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的幼狼。
大人们害怕那种眼神。那是被死神诅咒过的、不顾一切的眼神。
但对于忧子来说,那抹酒红色只带来了安心和安定。
她知道,祈本礼一直都在。他从未放弃过她。所以现在,她也要去接他了。
……
在乙骨忧子消失的那七百二十个小时里,祈本礼也正处于他人生中的第三次“地狱”之中。
祈本礼的人生,早在五岁那年就被按下了暂停键。
第一次,是在那个有着炖肉香气的厨房里。温柔的母亲转过身对他笑,下一秒却毫无征兆地倒下,不明原因暴毙。年幼的礼手里还拿着要递给妈妈的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温暖的手逐渐变得冰冷僵硬。
第二次,是在六岁那年的暴风雪中。为了让他散心,父亲带他去登山。可就像是某种恶意的诅咒,山里突然起了大雾。父亲松开了他的手,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风雪里,从此生死不明。
整整一周,年仅六岁的祈本礼,独自一人蜷缩在山顶附近的避难小屋里。没有食物,没有水,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无尽的黑暗。当搜救队破门而入时,他正死死攥着父亲留下的登山扣,眼神空洞得像个精致的人偶。
他活下来了。但他周围的世界死了。
“这孩子命太硬,克死了全家。”
“离他远点,那是被死神诅咒过的孩子。”
流言蜚语像瘟疫一样蔓延。在奶奶冰冷的家里,他成了一个透明的幽灵。没有人在意他吃没吃饭,没有人在意他冷不冷。直到他在医院复查时,遇到了同样满身伤痕的乙骨忧子。
那个空洞的眼神,祁本礼太熟悉太熟悉了。他看到了什么?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而是一只同样伤痕累累、同样被世界遗弃、同样在热闹的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小兽。
【啊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们都是被世界遗弃的“多余的人”。】
这是两个被诅咒的灵魂,在人海中唯一的、精准的对视。
当然,在这个白色的牢笼里,祈本礼遇见的“怪胎”不止忧子一个。他也是在那里,认识了天内理子。
那时候的理子,还不是那个为了同化而东躲西藏的星浆体唯一人选,只是一个频繁出入医院的奇怪女孩。祈本礼是因为雪山遇难的后遗症需要复查。而天内理子,则是因为要进行各种繁琐的“星浆体适配度”测试和抽血。
两个同样没有父母陪伴、经常独自坐在长椅上等待叫号的孩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熟络了起来。
“喂,雪山男,今天又要抽几管血?” “……不知道。你呢,天内桑?” “哼!吾才不怕痛呢!”
一回生,二回熟。在这个正常孩子都在公园玩耍的年纪,他们却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交换着苦涩的糖果。一个是“过去的幸存者”(礼),一个是“未来的牺牲品”(理子)。这种奇妙的缘分,让他们早在相遇之初,就结下了名为“同病相怜”的羁绊。
但天内理子和祈本礼完全不同。她就像一颗不知疲倦的小太阳。明明背负着那样沉重的宿命,却总是用最元气的声音、最夸张的动作,试图照亮医院里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而祈本礼,则是站在阴影里的那一个。
在外人眼里,这个遭遇了雪山事故的男孩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贵公子”气质。他总是穿着整洁的衣服,背挺得笔直,说话彬彬有礼,眼神克制而疏离。面对医生、护士,甚至是那个厌恶他的奶奶,他都能维持着那副“完美小孩”的面具。
那是他的生存策略。只要表现得足够乖巧、足够像个没有情绪的人偶,世界就不会再用恶语中伤他,大人们就不会再用看“怪物”的眼神审视他。他把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层层叠叠地包裹在冰冷的礼貌之下。
但这层完美的伪装,在遇到真正的“同类”时,瞬间碎了一地。
当乙骨忧子用那双同样满是伤痕的手,颤抖着抓住他的衣角时。那个冷漠的贵公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着纯善本质、却被这个残酷世界伤透了心的普通孩子。
他之所以拼尽全力、甚至有些疯魔地想要守护忧子,并不是因为他生来强大。而是因为—— 他太懂那种痛了。他太懂那种被世界遗弃、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绝望了。
正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就算要把自己的骨头拆下来当伞,他也想为忧子撑起一片天。正因为经历了三次失去,正因为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忧子这根浮木——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当乙骨忧子突然消失时,祈本礼的世界崩塌了。
他不想再回到那个只有风雪声的黑暗的避难小屋了。他不想再变回那个透明的幽灵了。
在这一个月里,祈本礼像个疯子一样,每天放学后都死守在这个初遇的花园里。
他在等他的全世界。
深秋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着脸颊。祈本礼缩着脖子,坐在那个生锈的秋千上。他的双手插在单薄的外套口袋里,指尖冻得失去了知觉,但他依然死死盯着和花园的入口。
这是第三十一天。
他甚至到处打听,打听到了忧子家的地址。去按过忧子家的门铃,但却被那个暴躁的女人拿着扫帚赶了出来。他去报过警,警察去过一两次之后,便敷衍地说这只是家务事,小孩子别捣乱。
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太小了,太弱了。
恐惧像那年山顶的暴风雪一样,再一次将他吞没。如果不曾见过光,他本可以忍受黑暗。
可现在,他快要冻死了。
就在这时。
“……礼君?”
那个声音很轻,很怯懦,像是怕惊碎了什么梦境。但在祈本礼听来,那简直比天籁还要震耳欲聋。
他猛地抬起头。路灯昏黄的光晕下,那个瘦小的、穿着不合身旧衣服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
“忧……子?” 礼从秋千上跳下来,因为坐太久腿麻了,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但他顾不上这些。
“礼君——!!!” 那边的女孩突然爆发出一声哭喊,那是压抑了整整一个月的委屈和思念。
她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祈本礼也发疯了一样冲过去。
嘭。两个瘦小的身体在路灯下狠狠地撞在了一起。没有浪漫的旋转,只有仿佛两个在深海中即将溺死的人,死命地抓住了彼此唯一的浮木。
“你去哪了啊!我以为……我以为你也死掉了……呜……”
祈本礼死死抱着忧子,手臂勒得她生疼,眼泪瞬间决堤,把他那张总是装作成熟的脸哭得一塌糊涂。
【不要丢下我啊】
【如果要死的话……至少,带我一起去死啊。】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忧子把脸埋在礼带着寒气的颈窝里,感受着那真实的体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我回来了……礼君……我回来了……”
礼死死抱着忧子,力气大得几乎要勒断女孩的肋骨。
没有人知道这一个月他是怎么过的。在那个冰冷的家里,唯一的亲属奶奶指着他的鼻子骂:“那个扫把星丫头肯定也是被你克死的!你身边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那一刻,礼差点就信了。他以为自己又要变回幽灵了。
但现在,怀里的温度是真实的。她还在。她还需要我。只要忧子还在,我就不是“杀人犯”,也不是“被诅咒的孩子”。
我是她的“礼君”。
“不要再丢下我了……” 少年把头埋在女孩的颈窝里,发出了近乎哀求的呜咽。
“求求你……别让我一个人……”
哭了很久,祈本礼才从情绪中缓过神来。他吸了吸鼻子,有些狼狈地用袖子胡乱擦掉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视线逐渐清晰,他这才注意到站在不远处路灯下、一直安静看着他们的那两个高大、且令人讨厌的熟悉身影。
礼的眼神瞬间变了。刚才的脆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像护食的小狼崽一样的凶狠。
“又是你们这两个……” 他咬牙切齿,死死盯着那两个人:“奇怪的白毛墨镜男!还有那个……那个斜刘海的变态丸子头!”
空气凝固了一秒。五条悟嘴里的棒棒糖差点掉下来,夏油杰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一瞬。
“Kora(喂)!你们这群诱拐犯!”在忧子面前总是一副成熟、可靠大哥哥形象的祈本礼,此刻却终于像个符合他年龄的小学生一样,气急败坏地跳着脚,指着五条悟大喊: “离忧子远点!”
“哇哦~好可怕好可怕。” 五条悟故意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然后弯下腰,摘下墨镜,那双苍蓝色的六眼毫无距离感地凑近了祈本礼的脸。 “小鬼,很有骨气嘛。不过腿在发抖哦?”
“闭、闭嘴!” 礼涨红了脸,但他依然倔强地张开双臂,死死挡在忧子身前,一步都不肯退。
“悟,别欺负小孩子。”夏油杰无奈地把五条悟拽回来,然后温和地走上前,蹲下身,视线与祈本礼齐平。
“初次见面——虽然对你来说可能不是第一次见我们了。”夏油杰收敛了刚才对待忧子的烂人祖父母时的凶狠,语气变得郑重而温和:
“我是夏油杰。那个性格很烂的白毛是五条悟。”
“我们是来教导忧子,让她变强,强到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她的‘老师’。”
“老师……?” 祈本礼愣住了。他回头看向忧子。忧子用力地点了点头,举起手里的玩偶,眼睛亮晶晶的: “嗯!礼君,他们是好人!就像……就像神明一样厉害!”
听到忧子的确认,祈本礼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一点。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高大得仿佛能遮蔽天空、动动手指就能轻易捏死他的“神明”,又看了看自己那双因为寒冷而冻得通红、毫无力量的双手,以及躲在他身后、终于露出了久违安心笑容的忧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在那颗早熟的心脏里生根发芽。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对着夏油杰和五条悟深深地鞠了一躬。腰弯得极低,头几乎碰到了膝盖。声音虽然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却无比坚定:
“那个……我也想变强。”
“我没有爸爸妈妈,也听不懂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咒力……”
少年猛地抬起头,那双酒红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执拗的火焰:
“但是,我想拥有能一直保护忧子的力量。”
“拜托了!请连我也一起教导吧!”
五条悟挑了挑眉,似乎在评估这个毫无天赋的小鬼。
夏油杰则是愣了一下。他看着这个明明弱小得如同蝼蚁、却为了保护女孩而敢于向怪物请求力量的男孩,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真耀眼啊。】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这个倔强男孩的头发,掌心温热:
“没有咒力可是很辛苦的哦。不过……”
夏油杰看了一眼紧紧抓着礼的衣角、一脸紧张生怕老师拒绝的忧子,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特有的温柔:
“既然是忧子公主亲自选定的‘骑士’,那就没办法了。”
“破例允许你旁听吧,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