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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如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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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清晨,雪后初晴。
天空是那种被洗过的湛蓝,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照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基地里安静得出奇——大部分人都还在补觉,毕竟昨晚守岁到凌晨的不少。
顾驰野七点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从柜子里翻出一套便装——深灰色羽绒服,黑色牛仔裤,普通的运动鞋。都是休假时穿的,已经有些日子没碰过了。
对镜整理时,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紧张。
这算什么?约会?
两个三十多岁(好吧他二十一)的大男人,穿着便装偷偷溜出军营,像高中生早恋一样去“约会”?
顾驰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
镜中人年轻的面孔上,已经褪去了初入军营时的稚气。眉宇间有了风霜的痕迹,眼神沉静而锐利,下巴上甚至冒出了浅浅的胡茬。
但此刻,那双眼睛里闪着一种近乎青涩的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拉上羽绒服拉链,走出寝室。
停车场里,虎擎苍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也穿了便装——黑色皮夹克,深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军靴。没戴帽子,头发刚洗过,还带着湿气。他靠在车门上抽烟,看到顾驰野走过来,把烟掐灭。
“还挺准时。”虎擎苍打量了他一眼,嘴角勾起,“穿得人模狗样的。”
“你也是。”顾驰野回敬。
虎擎苍拉开车门:“上车。”
还是那辆破旧的东风猛士,但今天洗过了,车身上的泥渍都冲掉了。顾驰野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车驶出基地大门时,哨兵朝他们敬了个礼。虎擎苍回礼,油门一踩,车就冲上了公路。
“去哪?”顾驰野问。
“不知道。”虎擎苍单手扶着方向盘,“随便开,开到哪算哪。”
这很虎擎苍。
顾驰野不再问,只是看着窗外。
公路两旁的田野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偶尔经过村庄,能看到孩子们在雪地里打闹,大人们忙着贴春联、挂灯笼。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那是昨晚鞭炮留下的。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开进了一个小镇。
镇子不大,但很热闹。街上人来人往,都是采买年货的。店铺都开着,卖吃的卖穿的卖玩的,喇叭里放着喜庆的音乐。
虎擎苍找了个地方停车。两人下车,走进人群。
穿着便装的他们,在普通人中并不显眼——如果不看那种挺拔的站姿和锐利的眼神的话。虎擎苍比顾驰野高半头,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他一眼,确认他没跟丢。
“想吃什么?”虎擎苍问。
顾驰野看了看四周:“都行。”
最后他们找了家卖早点的铺子,点了豆浆油条。铺子很小,只有四张桌子,老板是一对老夫妻。看到两个大男人进来,老太太笑呵呵地问:“兄弟俩出来逛啊?”
虎擎苍看了顾驰野一眼,笑了:“嗯,兄弟。”
豆浆很浓,油条炸得金黄酥脆。顾驰野吃得很慢,虎擎苍倒是三两口就解决了,然后端着碗慢慢喝豆浆,眼睛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
“有时候想想,”虎擎苍突然开口,“这些人……我们拼了命保护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们的存在。”
顾驰野抬起头。
“但他们能这么安稳地过年,能这么轻松地逛街,能这么……”虎擎苍顿了顿,“普通地活着,就值了。”
顾驰野没说话,只是把剩下的油条掰了一半,放进虎擎苍碗里。
虎擎苍看了他一眼,笑了,夹起来吃掉。
吃完早点,两人在镇上随便逛。虎擎苍给顾驰野买了串糖葫芦——山楂的,外面裹着亮晶晶的糖衣。顾驰野本来不想接,但虎擎苍直接塞他手里了。
“尝尝,甜的。”
顾驰野咬了一颗。确实甜,甜得发腻,但在这个寒冷的早晨,意外地好吃。
“怎么样?”虎擎苍问。
“……还行。”
虎擎苍自己也买了一串,边走边吃。两个大男人,穿着便装,在街上啃糖葫芦,这画面有点滑稽,但没人注意他们。
走到一个卖春联的摊子前,虎擎苍停下脚步。摊主是个老先生,正在现场写对联。红纸铺开,狼毫蘸墨,笔走龙蛇。
“同志,来一副?”老先生抬头问。
虎擎苍看了看顾驰野:“写一副?”
“写什么?”
虎擎苍想了想:“写……平安吧。”
老先生点头,挥笔写下:“岁岁平安日,年年如意春”。
字很漂亮,有风骨。虎擎苍付了钱,把卷好的春联递给顾驰野:“拿着,回去贴。”
“贴哪?”
“贴你床头。”
顾驰野:“……幼稚。”
但还是接过去了。
逛到中午,两人找了家小饭馆吃饭。点了两个菜一个汤,简简单单,但热气腾腾。吃饭时虎擎苍接了个电话,是基地打来的,问他在哪。虎擎苍说在外面,下午回去。
挂掉电话,顾驰野问:“有事?”
“没事。”虎擎苍给他夹了块肉,“多吃点,瘦了。”
吃完饭,虎擎苍说:“走,带你去个地方。”
车开出小镇,开上一条山路。路很陡,积雪还没化,虎擎苍开得很小心。开了大约二十分钟,停在一个山坡上。
这里视野很好,能俯瞰整个山谷。远处是连绵的雪山,近处是覆盖着白雪的森林。阳光很好,天空湛蓝,空气冷冽而清新。
两人下车,站在山坡上。
风很大,吹得羽绒服猎猎作响。虎擎苍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瞬间被风吹散。
“顾驰野。”他忽然开口。
“嗯?”
虎擎苍沉默了很久。久到顾驰野以为他不会说了。
然后他低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出事……”
“闭嘴。”顾驰野打断他,声音很冷。
虎擎苍转过头看他,眼神很平静:“我认真的。你知道我们的职业性质。边境任务,反恐行动,救灾抢险……哪一次不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如果我真的出事了,你不要做傻事。”
风在耳边呼啸。
远处的雪山沉默地屹立。
顾驰野盯着虎擎苍,盯着这个男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你想说什么?”顾驰野问,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冰碴。
“我想说,”虎擎苍一字一顿,“如果我死了,你得好好活着。该训练训练,该出任务出任务,该升职升职。别他妈犯傻,别学电视剧里那些狗血剧情,别……”
“别什么?”顾驰野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别为你报仇?别去找那些害死你的人?别把你的死归咎于自己?”
虎擎苍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顾驰野突然笑了——一个很冷,很苦的笑。
“虎擎苍,你把我当什么了?”他问,“你教我的那些东西,都忘了?你教我怎么杀人,怎么潜伏,怎么在绝境里活下来。你教我怎么做一个兵,做一个特种兵,做一个像你一样的兵。”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如果你真的出事了,我不会做傻事。我会继续训练,继续出任务,继续做我该做的事。但是——”
他盯着虎擎苍的眼睛:“我会变成你。”
虎擎苍的瞳孔微微收缩。
“我会变成第二个虎擎苍。”顾驰野一字一句地说,“我会带好一中队,会教新兵,会在任务里冲在最前面,会像你一样把所有人护在身后。我会活成你的样子,把你没活完的那份一起活了。”
风更大了。
吹乱了顾驰野的头发,吹红了他的脸颊。但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像淬过火的刀。
虎擎苍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把顾驰野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力道很大,大得顾驰野的骨头都在响。
“傻子……”虎擎苍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你他妈真是个傻子……”
顾驰野没动,任由他抱着。
他能感觉到虎擎苍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坚硬外壳下的一丝脆弱。
许久,虎擎苍松开他,双手捧住他的脸。
“那说好了。”他的声音很哑,“如果我死了,你得活成我的样子。把我那份一起活了。”
顾驰野点头:“嗯。”
“还有,”虎擎苍盯着他的眼睛,“每年清明,给我带瓶酒。要好的,别拿便宜货糊弄我。”
“知道。”
“逢年过节,去看看我妈。她喜欢你。”
“……好。”
虎擎苍笑了,笑得很苦,但也很释然。
然后他低头,吻了顾驰野。
这个吻很轻,很短暂,像一片雪花落在唇上。
分开时,虎擎苍说:“行了,不吉利的话说完了。回去吧。”
两人重新上车。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
车窗外,夕阳西下,把雪山染成一片金黄。
顾驰野看着窗外,手里攥着那副春联。
“岁岁平安日,年年如意春”。
平安。
如意。
多么简单的愿望。
多么奢侈的愿望。
车开进基地时,天已经黑了。
虎擎苍停好车,转头看顾驰野:“今晚我值班。”
“嗯。”
“明天见。”
“明天见。”
顾驰野下车,走回寝室。
推开门时,熊仄正在吃泡面,看到他进来,含糊不清地说:“顾哥回来啦?”
顾驰野没理他,径直走到自己床边,把春联放在床头。
然后他躺下,闭上眼睛。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山坡上的对话。
“如果我死了,你得活成我的样子。”
“我会的。”
这不是情话。
这是承诺。
是两个军人之间,关于生死,关于责任,关于传承的承诺。
顾驰野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窗外,又下雪了。
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了这个安静而沉重的夜晚。
而在这个夜晚,两个男人许下了关于“如果”的约定。
残酷,清醒,却无比真实。
这就是他们的爱情。
在硝烟与鲜血中生长,在生死与责任中淬炼。
不浪漫,不美好,但足够坚硬,足够真实。
足够支撑他们走过未来所有的“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