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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传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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鹌鹑完全归队的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杜磊瘦了些,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睛很亮。他站在一中队队列前,手里攥着背包带,显得有些拘谨。虎擎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最后只说了一句:“归队。”
杜磊如释重负,小跑着站回自己的位置——在熊仄和墨笙中间。熊仄咧着嘴朝他笑,墨笙则很轻地点了点头。
从那之后,日子又回到了熟悉的轨道上。
训练、任务、休整、再训练。
时间如流水般划过,不知不觉就到了夏天。
伤口慢慢结痂痊愈——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雪灾、洪水、边境任务留下的印记,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逐渐淡去,化作军功章上的刻痕,化作肩膀上新添的星星。
又到了老兵退伍的季节。
基地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对过去的眷恋。训练场上,即将离开的老兵们教着新兵最后的技巧;宿舍楼里,打包行李的声音此起彼伏。
余安康也在退伍名单上。
他是主动申请的。三十八岁,在一线特种部队已经算高龄。肩上的旧伤每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医生说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留下永久性损伤。
“总不能让你们抬着我出任务吧?”余安康笑着说,但眼睛里有藏不住的不舍。
送别会那天,一中队所有人都到了。食堂里摆了几桌简单的饭菜,炊事班特意多加了几个硬菜。余安康穿着常服,胸前挂满了军功章——他坚持要戴,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虎擎苍端着酒杯站起来:“老余,十五年,辛苦了。”
余安康也站起来,眼圈有点红:“不辛苦,应该的。”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是顾驰野。他端着酒杯走到余安康面前,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哽住了。最后他只说了一句:“副队,保重。”
余安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你小子,以后就是副队了。好好干,别给咱们中队丢人。”
“是。”
那晚大家都喝了不少。熊仄抱着余安康哭得稀里哗啦,说“副队你走了谁帮我写检查啊”。墨笙难得地主动敬了酒,虽然还是那副冷脸,但眼圈是红的。杜磊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手里捏着个小纸包——里面是他折的纸鹤,准备送给余安康的礼物。
散场时,余安康把顾驰野拉到一边。
“有句话,一直想跟你说。”他声音很低,“老大那个人……看着凶,其实心软。你多担待。”
顾驰野点头:“我知道。”
“还有,”余安康顿了顿,“你们俩……好好的。不容易,真的。”
顾驰野沉默了几秒,然后说:“谢谢。”
余安康笑了,用力抱了他一下:“行了,走了。来看我的时候,记得给我带瓶酒。”
“一定。”
第二天一早,余安康背着行囊走出基地大门。所有人都在门口列队送行。当他的背影消失在公路尽头时,熊仄第一个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
虎擎苍站在队伍前,背挺得笔直,但眼眶是红的。
这就是军人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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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安康走后,顾驰野正式接任副队长。
命令下来的那天,虎擎苍在早操后宣布了这个消息。队列里很安静,没有人有异议——顾驰野的能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边境任务、雪灾救援、抗洪抢险,这个年轻人用一次次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和虎擎苍的默契。
那是一种近乎心灵相通的默契。训练场上,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什么;任务中,不用说话就知道怎么配合。他们就像一把刀的两面——虎擎苍是刀背,厚重、沉稳、承载所有压力;顾驰野是刀刃,锋利、精准、一击致命。
当白驹装上了猛虎的爪牙,便成了战场上最可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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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一天下午,虎擎苍坐在办公室里看档案。
桌上堆着厚厚一摞文件——都是各部队推荐上来参加今年特种兵选拔的苗子。他一张张翻看,照片上是一张张年轻的脸,二十出头,眼神里有好奇、有紧张、也有掩饰不住的野心。
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面孔,虎擎苍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想起训练场上那个不服输的刺头,那个比别人多了一倍训练量还有力气骂他“土匪”的顾驰野。想起那双总是带着挑衅的眼睛,想起那个在终点线前嚣张地开车冲过来的身影。
一年。
仅仅一年。
那个刺头已经长成了现在的白驹。
他的白驹。
虎擎苍的手指在一张照片上轻轻摩挲,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叩叩。”
敲门声响起。
“报告。”
虎擎苍放下文件,眼里带上了笑意:“进。”
顾驰野推开门走进来。他刚结束下午的训练,作训服还沾着尘土,额头上有一层薄汗。看到桌上的档案,他挑了挑眉:“在看什么?”
“在挑人,准备新一代选拔。”虎擎苍把几张档案推过去,“看看,有没有顺眼的。”
顾驰野拿起档案翻看。照片上的年轻人有的稚气未脱,有的眼神坚毅,有的紧张得连笑容都僵硬。他想起一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站在预备役的队伍里,看着那个“土匪”在训练场上咆哮。
而现在……
他抬起头,看向虎擎苍。
那个曾经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土匪”,现在正坐在办公桌后,用一种近乎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那个土匪,已经是他的人了。
“怎么样?”虎擎苍问,“有没有特别想折腾的?”
顾驰野放下档案:“折腾?”
“老兵折腾新兵不是传统吗?”虎擎苍狡黠地笑了笑,“来吧,想不想亲自教教这些菜鸟,什么叫‘獠牙’的训练?”
顾驰野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
“不然呢?”虎擎苍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现在是副队了,带新兵是你的职责。而且——”
他伸手,帮顾驰野整了整衣领:“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变成比我更狠的教官。”
顾驰野看着他,忽然笑了:“行吧。那他们什么时候过来?”
“两周后。”虎擎苍拍了拍他的肩,“我告诉你啊,你可别给我搞什么你唱白脸我唱黑脸那套。要黑咱俩一起黑,被骂一起被骂。”
顾驰野一哂:“行,都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虎擎苍满意地点头,“去吧,准备准备。训练计划下周交给我。”
“是。”
顾驰野转身离开。办公室门关上时,虎擎苍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在那些档案上。
年轻的脸庞,稚嫩但坚定的眼神。
就像当初他把顾驰野从预备役里挑出来,亲手打磨成现在的“白驹”一样。现在,轮到顾驰野去打磨新的一代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一年又一年。
一代又一代。
有人离开,有人留下,有人成长。
这就是军队。
这就是他们的选择。
这就是他们的传承。
窗外,训练场上传来口号声。新一批的兵正在训练,汗水浸透了作训服,但眼神明亮。
虎擎苍站起身,走到窗前。
夕阳西下,把训练场染成一片金黄。他看见顾驰野站在障碍场边,正跟熊仄交代着什么。年轻的副队长背脊挺直,侧脸在夕阳的勾勒下显得格外坚毅。
一年前,这个年轻人还是需要他护在身后的新兵。
现在,他已经能独当一面,能带兵,能训练,能在他不在的时候扛起整个中队。
成长啊。
虎擎苍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在夕阳中缓缓升腾。
他想起了余安康临走前说的话:“老大,咱们中队交给你了。”
现在,该交给下一辈了。
交给那个他亲手带出来的年轻人。
交给那个在硝烟与鲜血中成长起来的白驹。
交给那个……他爱的人。
虎擎苍掐灭烟,转身走回办公桌前。
桌上,顾驰野刚才看过的档案还摊开着。照片上的年轻人眼神清澈,对未来充满期待。
虎擎苍拿起笔,在几份档案上打了个勾。
两周后,这些年轻人会来到这里。
他们会经历地狱般的训练,会哭,会骂,会想放弃。
但最终,他们会成长。
就像顾驰野一样。
就像每一个从“獠牙”走出去的兵一样。
这就是传承。
用汗水、鲜血、泪水和信念,一代代传递下去的传承。
窗外的口号声更响了。
夕阳沉入地平线,天边燃起绚烂的晚霞。
虎擎苍关上办公室的门,走下楼梯。
训练场上,顾驰野正朝他走来。
两人在夕阳中相遇。
“想好怎么折腾新兵了吗?”虎擎苍问。
“想好了。”顾驰野说,“保证比当年你折腾我还狠。”
虎擎苍笑了:“那我可等着看了。”
两人并肩走向食堂。
身后,训练场的灯光次第亮起。
照亮了这条他们走了无数遍的路。
照亮了这条,还将有无数人继续走下去的路。
铁打的营盘。
流水的兵。
不变的是传承。
是责任。
是守护这片土地的信念。
而他们,将继续在这条路上并肩前行。
直到永远。
卷四:平凡的世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