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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万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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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北京的军区招待所里,虎擎苍倚在单人床上。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墙上贴着“勤俭节约”的标语。窗外的路灯透过薄窗帘,在水泥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斑。
虎擎苍手里握着手机,屏幕时不时亮起——他设置了消息提醒,每次有通知都会震动。但每次点亮屏幕,都只是新闻推送、天气预警,或者垃圾短信。
没有那个人的消息。
虽然理智知道顾驰野在带新兵野外生存,通讯设备有限,可能根本没信号。但……万一呢?万一那小子找到个有信号的地方,想起给他发条消息呢?
虎擎苍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看了几分钟,最终还是坐起身,下了床。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招待所在军区大院深处,窗外是几排整齐的杨树,再远处是训练场,此刻空无一人。路灯下,一只野猫匆匆跑过,消失在黑暗中。
玻璃窗映出他的脸——三十五岁,轮廓硬朗,下巴上有新冒出的胡茬。眼神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焦躁。
虎擎苍盯着玻璃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忽然笑了。
三十五岁的男人了,少校军衔,带过无数兵,经历过生死,现在却跟个初恋的高中生一样,守着手机等消息。
他摇摇头,从作训服口袋里掏出烟,点燃一支。烟雾在夜色中袅袅升起,模糊了玻璃上的倒影。
抽到一半,他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解锁,点开置顶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下午发的——“注意安全”。顾驰野没回,大概已经在野外了。
虎擎苍手指在屏幕上悬着,打下三个字:“在干嘛。”
发送键就在指尖下,但他犹豫了。那小子在训练,自己这样会不会打扰?会不会显得太……
没等他想完,手指已经按了下去。
消息显示“已送达”。
虎擎苍盯着屏幕,心里数着秒。一、二、三……
手机震了。
几乎是在送达提示出现的下一秒,回复就来了:“盯人。”
两个字,简洁得不能再简洁。但虎擎苍愣住,然后笑了——那小子居然秒回?在野外生存训练里秒回?
他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响了两声,接通。
“喂。”
顾驰野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有些沙哑,背景里嘈杂——风声、树叶的沙沙声,还有……熊仄的怒吼?
“吃!快吃!你他妈的……”
虎擎苍挑眉:“大熊在干嘛?”
电话那头,顾驰野的视线投向不远处。火光映照下,熊仄正抓着一只烤得焦黑的虫子,往一个新兵嘴里塞。那新兵脸色惨白,拼命摇头,眼泪都快出来了。
“给你烤熟了还那么多事,快吃!”熊仄嗓门大得整个营地都能听见,“野外生存懂不懂?蛋白质懂不懂?矫情!”
顾驰野收回视线,对着电话说:“有个新兵不肯吃虫子,嫌恶心。”
虎擎苍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然后诚实地说:“是挺恶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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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临时营地。
顾驰野靠在一棵老松树上,嘴角难得地带着笑意。手机贴在耳边,他能听见虎擎苍那边轻微的电流声,还有……似乎有车驶过的声音?
“你在哪儿?”顾驰野问。
“招待所。”虎擎苍说,“刚到。明天上午开会。”
“哦。”
简单的对话,但顾驰野觉得心里某个空落落的地方被填满了。他抬头看天——今夜星空很好,银河像一条模糊的光带横跨天际。没有城市光污染,山里看星星格外清楚。
“你呢?”虎擎苍问,“训练怎么样?”
“还行。”顾驰野扫了一眼营地。十几个新兵分成三组,围着三个小火堆。墨笙在教他们用北斗星辨方向,杜磊……杜磊居然在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栽进火堆里。
“李锐表现不错。”顾驰野补充,“第一个吃虫子的就是他。”
电话那头传来低低的笑声:“像你。”
“我?”顾驰野挑眉,“我当初可没他那么干脆。”
“但你后来吃得比谁都香。”
顾驰野想起刚进“獠牙”时的第一次野外生存。他也是那个死活不肯吃虫子的新兵,被虎擎苍拎到一边,冷着脸说:“要么吃,要么滚。”最后他闭着眼吞下去,发现……其实还行,脆脆的,有点苦,但能接受。
后来习惯了,甚至能在休息时慢悠悠地烤蚂蚱当零食。
“我感觉还行,比压缩饼干好吃。”顾驰野说。
电话那头,虎擎苍笑得更明显了:“之前谁嫌弃的要死来着?说‘宁可饿死也不吃虫子’?”
顾驰野耳根微热:“那时候不懂事。”
“现在懂事了?”
“嗯。”
对话停了片刻。两人都没说话,但也没挂电话。电流声里,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还有各自背景里的声音——虎擎苍那边偶尔有车声,顾驰野这边是营地的嘈杂。
“肩膀怎么样?”虎擎苍忽然问。
顾驰野下意识摸了摸左肩:“没事。绷带着呢。”
“别沾水。”
“知道。”
“眼睛呢?”
“也没事。”顾驰野顿了顿,“你别老问,跟个老妈子似的。”
虎擎苍在电话那头哼了一声:“嫌我烦?”
“有点。”
话是这么说,但顾驰野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他把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朵,调整了一下姿势,背靠的树干有些粗糙,硌得慌。
“对了,”虎擎苍说,“今天在火车上,碰到个老大爷。儿子在南海舰队,三年没回家了。”
顾驰野安静听着。
“他说看见穿军装的,就觉着亲。”虎擎苍声音低了些,“给了我个苹果。”
“你收了?”
“收了。”虎擎苍顿了顿,“他说,有我们守着,他们在外面干活也安心。”
顾驰野没说话。他看着营地里那些年轻的面孔——李锐正小心翼翼地把一只烤熟的蚱蜢分成两半,把大的那半递给旁边的新兵。那个新兵犹豫了一下,接过,闭眼吞下去,然后露出“好像也没那么糟”的表情。
这就是他们守护的意义。让那些父亲能安心在外打工,让那些孩子能安心长大,让那些平凡的、琐碎的、有时艰难但依然继续的生活,能够继续。
“你呢?”虎擎苍问,“今天有碰见什么吗?”
顾驰野想了想:“上午进山的时候,路过一个村子。几个小孩在村口玩,看见我们,跑过来敬礼。”
他记得那几个小孩——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最小的才四五岁,穿着洗得发旧的衣服,小脸脏兮兮的,但敬礼的姿势很标准。他们喊“解放军叔叔好”,声音又脆又亮。
顾驰野让队伍停下来,从背包里掏出几块压缩饼干分给他们。小孩们接过去,像得了什么宝贝,眼睛亮晶晶的。
“有个小女孩,”顾驰野说,“问我‘叔叔你们去哪儿’。我说训练。她说‘我爸爸也是当兵的’,然后从兜里掏出个东西给我看——是她爸爸的军功章,用布包着,擦得锃亮。”
虎擎苍在电话那头安静听着。
“她说爸爸好久没回来了,但妈妈说爸爸在保护国家,是英雄。”顾驰野声音很轻,“我就想……我们得对得起这些‘英雄’的称呼。”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虎擎苍说:“你一直都对得起。”
这话很平淡,但顾驰野觉得眼眶有点热。他仰头看天,星星在夜空里闪烁,像无数双注视的眼睛。
“顾副队!”熊仄的大嗓门传来,“这边搞定了!下一个谁?”
顾驰野对电话说:“我得去盯着了。”
“嗯。”虎擎苍说,“注意安全。”
“你也是。”
“我有什么不安全的?”
“北京车多,过马路看车。”
虎擎苍笑了:“知道了。”
“还有,”顾驰野顿了顿,“少抽烟。”
“……你怎么知道我在抽烟?”
“猜的。”
虎擎苍没否认。电话里传来打火机盖开合的声音,然后他叹了口气:“管得真宽。”
“就管。”顾驰野说,“挂了。”
“等等。”
“干嘛?”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虎擎苍的声音传来,很低,但很清晰:“想你了。”
顾驰野握着手机,手指收紧。火堆的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他微微发红的耳根。
“……知道了。”他说。
然后迅速挂了电话。
靠在树上,顾驰野深吸了几口气,才把脸上那点不自在压下去。他收起手机,走向营地。
熊仄看见他,咧嘴笑:“顾哥,电话打完了?虎队啊?”
“嗯。”顾驰野面无表情,“继续训练。”
“好嘞!”熊仄转身,又拎起一只烤好的虫子,“下一个!谁还没吃?”
新兵们一片哀嚎。
顾驰野走到墨笙身边。狙击手正在检查一个小组的装备清单,头也不抬:“打完了?”
“嗯。”
“聊了多久?”
“十来分钟。”
墨笙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耳朵红了。”
顾驰野立刻抬手摸了摸耳朵:“……火光映的。”
墨笙没戳穿他,只是低下头继续检查清单,嘴角似乎弯了一下,但太快了,看不清楚。
夜深了,山林里的温度降下来。新兵们吃完“蛋白质补充”,开始搭帐篷。顾驰野四处巡视,检查每个小组的进度。
李锐那组动作最快,帐篷已经搭好,正在挖排水沟。看见顾驰野过来,李锐站起身:“顾教官,我们好了。”
顾驰野检查了一遍,点点头:“不错。晚上轮流守夜,两人一班,两小时一轮。有情况立刻报告。”
“是!”
全部检查完,已经快十一点了。营地里安静下来,只有火堆噼啪的响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顾驰野走到营地边缘,找了块石头坐下。他掏出手机——信号只剩一格,但勉强能用。
他点开虎擎苍的对话框,看着最后那条“想你了”,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
最后,他打下两个字:“我也。”
发送。
几乎立刻,对方正在输入……
但输入了半天,只回了一个字:“嗯。”
顾驰野笑了。他能想象虎擎苍看到那两个字时的表情——肯定是那种想笑又憋着,最后只绷着脸回个“嗯”的样子。
他收起手机,仰头看星空。
银河璀璨,像一条发光的河流横跨天际。在这条河流下,他在山野里带兵,虎擎苍在城市的招待所里准备开会。相隔几百公里,但看着同一片星空。
这样就够了。
顾驰野深吸一口山间清冷的空气,起身走回营地。
新兵们大多已经睡下,帐篷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熊仄在守第一班岗,看见顾驰野,咧嘴笑了笑,没说话。
顾驰野点点头,钻进自己的单人帐篷。
山里的夜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下,两下。
像在数着距离那个人回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