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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卫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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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衔原是北方都护府的校尉副将,生的并不特别高大,但常年习武与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身上有股生人勿近的味道。
他脸色上有一条从额角贯穿至鼻梁的伤痕,闭起眼睛时还能看见左眼皮上已经愈合的伤,那伤比平常肤色更浅几分,似乎在告诉所见之人那些蛮夷不分敌我的凶残——确实,他差一点点就得和他的左眼来一场从未有过的分离了。
虽没严重到失明,但这多多少少也影响他的视物。
前线拼命的卫副将只好提早过上将士们口中“令人艳羡”的后方生活。
“卫衔,校尉副将,”北都府的别将头也不抬,一字一顿的记下了他的情况,“望月镇。”
卫衔被安排到都护府后方的望月镇上,谋了个巡检的闲差,同他一起巡检的,是几位之前在战事中受了伤,又孤家寡人无处可去的昔日同僚,卫衔倒是他们之中曾经职级最高的一个了。
几人算不上熟络,眼里多有一种世俗看淡的平静,大致给卫衔介绍了一下望月镇目前的情况,又问了问他抚恤金的数额,最后又模棱两可的说了些不知战事何时能结束之类的,便彻底无话可谈了。
卫衔点点头,默默的喊来店小二,结了这顿酒钱。
他早就知道那些所谓人上人的官吏眼里看不到他们这些冲在前面的家伙,五百个人都比不过一个司马,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校尉副将,什么后方修养什么巡检差事,还不是为了堵住众人的嘴,若是不如此,谁还愿给他们卖命。
说罢了不过是被拉出来做做样子的鹰犬罢了——不对,他如今连鹰犬都算不上了。
他看着面前几个不知道是真的喝醉还是颇有演技的同僚想。
但比起那些没得选的人,有的选就不错了,他也只能接受,不是吗?
卫衔告别几人,回到了分给他的院子里,说是院子也不过是个有几排栅栏,一口水井的茅草屋罢了,从院子里的各种生锈农具来看,不难推断出这里曾住的是个家中有牛的雇农。
他展开下午才收到的信又读了一遍,是他手下几名队正一起写的,说了目前一切都好,那些蛮人近来也少有动作,因为卫衔被调离时,上头说的是暂时修养,也没有人来顶他校尉副将一职,故所有人都在期盼卫衔的回归。以及对大都护近来做法的困惑。
抚恤金都发了,还谈回归?
卫衔不置可否到继续看下去。
应该是为了避免被告发“泄密”,他们没有很详细的描述大都护的命令,而是用了小队自己的一套语言,仅仅只表达了他们的不解。
有多匪夷所思,卫衔想都不愿意多想,在这北方都护府他也待了五年有余,大都护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与他的指令是一样的令人奇怪,但胜在总有奇效。
——他又思考这些做什么,他现在应该思考的是接下来他该做些什么去,虽是让他在这儿当个巡检,但听那位别将说,鲜少有人养好伤之后能被召回前线,有家的大都回去了,现在还留着的,多是无家可归的了。
比如他。
卫衔叹了口气,就着烛火点了手中的纸,看着被火光一点点吞噬的文字,他在火舌触及手指之前将纸扬了出去,信上余下的字在空气中渐渐消失。
睡吧卫衔,珍惜以前难得现在多得不得了的时光。
渡鸦垂头看向脚下的望月镇。
还亮着几盏灯笼的小镇在漆黑夜色中的像一个精致的首饰盒,点缀着明亮动人的珍珠,透出了一股令人垂涎的暖意,一股脂粉香味似乎从空气中勾进了它的脑子里。
它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风从望月镇烽火台的顶端吹过,渡鸦将脑袋插进了翅膀下。
漆黑色的羽毛微微泛着金属色的光泽。
直至渡鸦梳理完身上的羽毛,它抬起脑袋,烽火台燃着火把架,上头的焰色火光正好照进它的眼里。
几个单爪跳跃,渡鸦朝着望月镇俯冲而下。
睡不着。
卫衔不知道这是今夜第几次睁眼,入目是一片漆黑,原本这点黑暗完全不会影响他的视线,但如今连自己伸出的手都很难看清。
也不知道这是熬到什么时辰了——
或许一会再等上一会儿王大嫂家的包子铺就要忙碌起来了。
“哐哐哐——”急切而猛烈的敲锣声突然在寂静的夜里响彻开来,敲锣的是巡夜的更夫老李,他一边敲锣一边跑,人们还刚从这睡梦中惊醒,便听到老李高声叫喊,“福来楼走水啦!快来人呀——”
卫衔立刻翻身而起,抄起一旁的配剑和外衣,往客栈方向而去。
这场火势颇大,卫衔顺着火光指引赶到时,几位巡检已经到了。
“可有人员伤亡?”卫衔问。
其中一位巡检李典摇摇头,“客栈里就住着钱掌柜一人,走水时他正在清欢阁饮酒,刚刚回来想往里冲,被我制止了。”
说着他看向一旁,卫衔也跟着他的眼神看过去。
一旁穿着华贵由几个人搀扶着的钱掌柜,正喘着粗气看着眼前已经烧的快剩不下什么的客栈,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卫衔疑惑,他虽住的偏远些,但赶来的时候也一刻不敢松懈,“这火也烧的太快了些。”
李典点头,“确实,今夜我与张兄值夜,更夫第一声锣响我们便赶了过来,当时这客栈就已烧得进不去人了,我们判断应是二楼起的火,但现在没办法查明原因。”
“烧的这么厉害,更夫应该最早就发现了。”卫衔说。
“是。”李典也觉奇怪,这火光冲天的,按说更夫应该在火起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赶到时距离更夫敲锣不过喝盏茶的时间,火势又怎会如此迅猛?若是意外零星的火星,便不至于燃烧至此。
“客栈可是在一楼屯了酒?”卫衔问,李典摇摇头,指了指钱掌柜,示意他现在哭嚎得紧,想来是分不出心神回答的。
卫衔明白,上前几步,对着还搀扶着钱掌柜的几人招呼道,“看几位与钱掌柜相熟,莫非是钱掌柜客栈里的当差的?”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示意另外的人替他扶着钱掌柜,他上前一步作揖道,“在下是‘福来楼’的账房,若是掌柜不在,客栈里大小事务皆由我打理。”
卫衔拱手还礼,“可否借一步说话?”
账房跟着卫衔,走到了几位巡检身旁。
“楼内不应有酒,”账房答道,“客栈内所有的酒水等物品都是在闭店后要搬回后厨的,前台那些酒瓶都是做做样子的,早就积灰不知多久了。”
“二楼?”账房皱眉,“二楼雅间确实有专属灶间,但您也知道,我们这镇子也来不了什么大人物,那雅间早已改成了掌柜的房间了。”
“也未曾听说我们掌柜的有什么不对付的人,”账房摇头,“望月镇也就这么一点大,客栈生意也只有掌柜一家,我们掌柜是个体面人,对外算得上大方,对内也算得上客气,我怎得也想不出谁会刻意来放火。”
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有等火停了进去查验现场才能看出些什么了。几位巡检意思相同,留下了李典与卫衔两人看护,避免还有人冲进去,便离开去周围查看情况了。
“放心兄弟,”李典拍拍卫衔的肩膀,“这老小子应该不会想不通的再往里冲了,该烧的也烧的差不多了。”
卫衔点点头,打量着眼前的场景,突然发现燃烧的客栈上方有黑影一闪而过,为了看的更清楚他下意识的眯起眼睛,这也是他眼睛受伤后养成的习惯,那黑影好像是一只
“……乌鸦?”
渡鸦察觉到有人发现了它。
暗红色的眸子里是男人紧紧追着它的视线。
……不能再多生事端了,渡鸦收紧了爪子,猛的再一次振翅,消失在黑夜中。
“卫兄你说什么?”李典问。
“没什么,”卫衔说,“刚从好像看见那上头飞过一只乌鸦。”
“哦,”李典不以为意,“那玩意望月镇边上的森林里多得是,镇上偶尔也有。”
多年后卫衔回想起这一天,才后知后觉到这是他与那假名多到自己都会记混的家伙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