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夜色中的坦白》 ...
-
清晨五点半的八市已经苏醒。
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但市场里早已灯火通明。摊贩们吆喝着，手推车在狭窄的巷道里穿梭，空气中混杂着海鲜的咸腥、蔬菜的清新和闽南话的软糯。林晶晶跟在陈阳身后，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积水，眼睛却忙不过来似的四处张望。
“好热闹！”她忍不住感叹，“完全不一样的厦门。”
陈阳自然地侧身，为她挡住一个推着冰鲜货的小车。“这里才是厦门最真实的样子。”
他们在一個鱼摊前停下。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系着防水围裙，手起刀落间，一条黄鱼已经处理干净。她抬头看见陈阳，眼睛一亮：“阿阳！好久没见你来了！”
“陈阿姨早。”陈阳笑着打招呼，“带朋友来逛逛。”
陈阿姨的目光转向晶晶，上下打量一番，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女朋友啊？长得真水灵！”
晶晶的脸一下子红了：“阿姨好，我们是朋友。”
“朋友好，朋友好！”陈阿姨笑得更开了，转身从水箱里捞出两条小黄鱼，“来，送你两条，新鲜刚上岸的！”
陈阳接过装鱼的袋子，道了谢。陈阿姨擦了擦手，忽然压低声音：“记得带你爸来吃饭啊，他好久没来买我的鱼了。”
陈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好，我会转告。”
离开鱼摊，晶晶敏感地察觉到陈阳情绪的变化。两人在市场深处找到一家早餐摊，坐在塑料凳上，面前是热气腾腾的面线糊。
“你常来这里？”晶晶小心地问。
“小时候常跟我爸来。”陈阳用勺子慢慢搅动碗里的面线，“他喜欢这里的烟火气。”
晶晶尝了一口，鲜美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好吃……有家的味道。”
陈阳抬起头看她：“你爸妈呢？也在老家？”
“嗯，在福州。”晶晶放下勺子，“他们希望我当老师，稳定。但我喜欢旅游，同时……写作。”
“他们支持吗？”
晶晶摇摇头，笑容有些苦涩：“不太理解。在他们眼里，写作养不活自己，旅游体验师更不是正经工作。”
“但你在做自己喜欢的事。”陈阳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这句话让晶晶心头一暖。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你呢？摄影是你喜欢的事吗？”
陈阳沉默了。那沉默持续了好几秒，长到晶晶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就在她准备转移话题时，他才缓缓开口：“是。但可能……不全是。”
“什么意思？”晶晶追问。
陈阳却低下头，继续吃面线：“快吃吧，凉了不好吃。”
回程的出租车里，陈阳一直看着窗外。早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晶晶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犹豫再三，还是轻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陈阳回过神，转头看她：“没什么。下午我可能要回家一趟。”
“家里有事？”
“嗯，我爸叫我回去吃饭。”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晶晶立刻说：“那你快回去吧，不用管我。”
陈阳转过头看她，眼神里有某种复杂的东西在流动：“晚上……我能约你吃饭吗？”
晶晶愣了一下，心跳忽然加快：“好啊。”
“七点，我来酒店接你。”
回到酒店时，圆圆刚睡眼惺忪地从房间出来，看见晶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么早去哪了？”
“去了八市。”晶晶看着她，“你呢？睡到现在？”
“昨天睡晚了。”圆圆揉了揉眼睛，“对了，我今天约了另一个旅行体验师，去厦大拍照。你要一起吗？”
晶晶想起陈阳晚上约她吃饭的事，摇了摇头：“我……下午想写点东西。”
圆圆凑近，促狭地眨眨眼：“是不是要和阳阳约会？”
“别乱说！”晶晶的脸又红了。
“好好好，我不乱说。”圆圆笑得更欢了，“祝你写作顺利～”
下午的写作并不顺利。晶晶对着笔记本坐了三个小时，文档上只有零星几行字。她脑海里反复浮现的是八市里陈阳渐渐淡去的笑容，是他那句“可能不全是”，还有他说晚上要一起吃饭时，眼中那抹期待又克制的光。
手机屏幕亮起时，她几乎是立刻拿了起来。
陈阳发来的消息：“七点，楼下等你。带你去个特别的地方。”
她回复：“好。”
起身走到衣柜前，晶晶犹豫了很久。最后选了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她记得陈阳说过喜欢她穿蓝色。简单化了个淡妆，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心跳。
晚上七点整，陈阳的车停在酒店门口。他今天换了件浅灰色的衬衫，看上去比平时更正式一些。看见晶晶出来，他眼睛亮了一下。
车子沿着环岛路行驶，车窗摇下，夜晚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涌入车内。路灯一盏盏向后退去，在夜色中连成一条光的河流。
“今天……和我爸吵架了。”陈阳忽然开口，声音在海风的呼啸中显得有些模糊。
晶晶转过头看他：“因为摄影？”
“因为未来。”陈阳的手在方向盘上收紧了些，“他想让我接手公司，但我还想再自由几年。”
晶晶小心地问：“你家的公司……是做什么的？”
陈阳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文旅相关的。酒店、旅游线路开发这些。”
晶晶脑海中灵光一闪：“所以你朋友开酒店……”
“嗯，是我们家的合作伙伴。”陈阳承认得很坦然。
“所以你才对厦门这么熟。”
“算是吧。”陈阳笑了笑，但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但我喜欢厦门，不是因为家里生意。”
“我知道。”晶晶轻声说。
车子在一处观景平台停下。这里地势很高，可以俯瞰整个厦门湾的夜景。对岸的灯火璀璨如星河，鼓浪屿像一颗发光的宝石浮在墨色的海面上，远处海平线上还有点点渔火。
“好美……”晶晶忍不住惊叹。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常来这里。”陈阳走到栏杆边，背靠着它。
晶晶站到他身边：“今天心情不好？”
陈阳转过头看她，夜色中他的眼睛格外明亮：“现在好了。”
海风轻柔地吹拂着，远处传来隐约的汽笛声。两人并肩靠在栏杆上，谁也没有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
许久，晶晶轻声开口：“其实……我能理解你爸爸。”
陈阳有些意外：“嗯？”
“父母总是想把最好的给我们，用他们的方式。”晶晶望向远处的灯火，“只是有时候，那不是我们想要的方式。”
“那你呢？你父母不是不支持支持你写作吗？”
晶晶微笑：“但我想，只要我做出成绩，他们会看到的。”
“你一定可以的。”陈阳的声音很坚定。
“你也是。”晶晶转头看他，“不管选择哪条路，只要是你真心想走的。”
陈阳深深地看着她，眼神中有太多复杂的东西。月光洒在他脸上，勾勒出他分明的轮廓。那一刻，晶晶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晶晶，”陈阳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夜色，“如果我……不只是个摄影师呢？”
晶晶笑了，那笑容在月光下格外温柔：“我知道啊，你还是我的导游，我的饭搭子，我的……朋友。”
陈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嗯，朋友。”
就在这时，远处的夜空中忽然绽开一簇烟花。紧接着是第二簇、第三簇，金色、银色、红色的光芒在夜幕中绽放，又像流星般坠落。光影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像是某种隐秘的呼应。
谁也不知道那烟花是为谁而放，但在那个瞬间，它好像就是专属于他们的背景。
接下来的晚餐在一家安静的海边西餐厅。靠窗的位置能看见月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
陈阳举起酒杯：“敬……遇见。”
晶晶与他碰杯：“敬遇见。”
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某种承诺的起始符。他们安静地用餐，偶尔交谈几句，聊的大多是无关紧要的话题——今天的海鲜很新鲜，餐厅的装修很有特色，明天可能会下雨。
但那些话都只是表面。真正在流动的，是话语之下那些无法言说的东西。
“明天……圆圆说要去土楼。”晶晶切着牛排说。
“我陪你去。”陈阳几乎没有犹豫。
“你不是要忙家里的事？”
陈阳摇摇头：“那些事，不急一时。”
晶晶放下刀叉，很认真地看着他：“阳阳，如果你需要时间处理家里的事，不用一直陪我。”
陈阳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餐厅柔和的光线落在他眼中，像是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焰：“我想陪你。”
那句话说得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郑重。晶晶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停滞了，然后以更快的速度重新跳动。她低下头，假装专心切牛排，但手微微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动。
送她回酒店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陈阳为她打开车门。
“明天早上八点，我来接你。”他说。
“好。”晶晶站在他面前，忽然有些不舍，“晚安。”
“晚安。”
她转身要走，陈阳忽然叫住她：“晶晶……”
她回头：“嗯？”
陈阳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笑了笑：“没什么，明天见。”
“明天见。”晶晶也笑了。
走进酒店大堂，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陈阳还站在原地，夜色中他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但又异常坚定。他对她挥了挥手。
晶晶回到房间，背靠着门，手按着胸口。心跳得那样厉害，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陈阳的车还停在楼下。过了大约三分钟，车灯亮起，缓缓驶离，消失在夜色中。
手机在这时震动。陈阳发来的消息：“今天很开心。晚安。”
她回复：“我也是。晚安。”
放下手机，晶晶打开笔记本。光标在空白页面上闪烁，她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那些关于城市烟火、关于旅行意义的文字，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后，她只写下了一行字：
“有些心情，文字无法承载。”
而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别墅区，陈阳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上是他今天偷拍的照片——晶晶在观景平台上，海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裙摆，她望着远方，侧脸在夜色中温柔明亮。月光洒在她身上，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
陈阳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下去。他最终关掉电脑，没有保存任何修改。
拿起手机，他翻到父亲的号码。光标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很久，指尖悬在拨出键上方，最终还是没有按下。
他走到窗边。从这里的落地窗能看见远处的海，月光在海面上铺开一条银色的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下午和父亲的对话还在耳边回响。
“玩够了吗？该回家帮忙了。”
“摄影？那是玩物丧志！公司现在需要你。”
“下个月，圆圆父亲组织的招商晚宴，你跟我一起去。”
“她父亲是文旅局的领导。你们年轻人多接触接触。”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道枷锁，要将他拉回那个既定的轨道。可是现在，那个轨道似乎有了分岔——一条分岔路上，站着月光下对他微笑的女孩。
陈阳想起晶晶今天说的话：“不管选择哪条路，只要是你真心想走的。”
真心想走的路……
他望向窗外。月光下的海面平静而深邃，像是能包容所有的迷茫与抉择。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晶晶发来的新消息——一张今晚拍的烟花照片，配文：“谢谢今天的烟花。”
陈阳看着那张照片，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回复：“该说谢谢的是我。”
谢谢这场重逢。谢谢她的理解。谢谢她让他看见，除了家族安排好的未来，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
窗外，月色正好。而属于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书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