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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凌晨两点的对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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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的月光,像是被海水稀释过一般,带着淡淡的蓝,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房间。林晶晶靠在床头,笔记本摊在膝上,屏幕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鼓浪屿的钢琴声——”
光标在破折号后固执地闪烁,她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白天陈阳站在船边拍照时专注的侧脸,是他说“用光影和文字展现世间美景”时温柔的语气,还有傍晚在观景平台上,烟花绽开时他眼中明明灭灭的光。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母亲发来的微信:
“晶晶,你爸还是希望你能考虑考教师编制。写作可以当爱好,但总要有个稳定的工作。”
字字句句,都浸透着父母的担忧与期待。晶晶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父母的爱从来不是负担,但有时候,那份爱会变成温柔的枷锁,让人既想挣脱,又怕伤他们的心。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夜的海风带着微咸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海面上有点点渔火,在墨色的波浪间起伏,像散落在人间的星星。
最终,她决定下楼透透气。也许一杯热茶,能让她理清纷乱的思绪。
走廊里只亮着昏暗的夜灯,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晶晶穿着简单的棉质睡裙,外罩一件浅灰色的薄开衫,走向电梯。指尖按下按钮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戴眼镜,也没化妆,头发随意地扎了个低马尾——一种近乎赤裸的真实。
电梯门打开——
陈阳站在里面。
他也穿着睡衣,深蓝色的棉质T恤和灰色长裤,手里拿着一本精装书。看见彼此,两人同时愣住。
“晶晶?”
“阳阳?”晶晶下意识地拢了拢开衫,“你……也没睡?”
陈阳举了举手中的书:“失眠。想下来要杯热牛奶。”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语气柔和下来,“你呢?”
“我……想喝点茶。房间里的茶包用完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狭小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中有淡淡的柠檬草香气——酒店提供的沐浴露,两人用的都是同款。晶晶不自觉地往角落挪了半步,却又因为这个小动作而感到莫名的局促。明明已经认识这么多年,明明白天还一起看过烟花,此刻却像是第一次单独相处。
电梯下行的轻微失重感中,她偷偷抬眼看他。陈阳的头发还有些微湿,应该是刚洗过澡。没有了白天的衬衫和相机,此刻的他显得格外放松,也格外……真实。那种真实让她心跳微微加速。
大堂只开了几盏壁灯,光线温暖而昏暗。前台值班的是个年轻男孩,戴着耳机看手机,看见两人走来,慌忙起身:“您好,需要什么帮助吗?”
“请问现在还能提供热饮吗?”陈阳问。
“咖啡机24小时可用,还有一些茶包。需要我帮您准备吗?”
晶晶连忙说:“我自己来就好。”
“麻烦给我一杯热牛奶。”陈阳说。
走向大堂角落的休息区时,晶晶感觉到陈阳自然地走在她身侧,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却又在她差点绊到地毯边缘时,不着痕迹地扶了一下她的胳膊。那触碰很短暂,温热却久久停留在皮肤上。
休息区有一组舒适的沙发,正对着落地窗。窗外是深夜的海,月光在海面上铺开一条银色的道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晶晶端着一杯花草茶——薰衣草和洋甘菊的混合,据说能安神。陈阳拿着热牛奶,在沙发相对而坐。
咖啡机停止运作后,整个大堂陷入一种深邃的寂静。远处的海浪声隐约可闻,像是这座城市平稳的呼吸。
最初的尴尬过去后,是短暂的沉默。陈阳轻咳一声:“白天……累吗?”
“还好。”晶晶捧着温热的茶杯,“那位老人的故事让我很感动。”
“嗯。”陈阳喝了一口牛奶,“他说‘珍惜能走能看的时光’时,我想到了我爷爷。”
“你爷爷?”
陈阳的眼神变得悠远,像是透过落地窗,看到了更久远的时光。“我爷爷是渔民。我小时候,他常带我去码头,告诉我每艘船都有自己的故事。”他的声音很轻,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说海是最公平的,你付出多少力气,它就给你多少回报。但后来……”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晶晶轻声问:“后来?”
“后来我爸做了生意,越做越大。”陈阳的声音沉了些,“他觉得打渔太苦,让爷爷别再出海。爷爷不肯,父子俩吵了很多次。”他转动着手中的杯子,牛奶表面漾起浅浅的波纹,“再后来,爷爷生病了。临走前,他拉着我的手说:‘阿阳,别让你爸把你困在办公室里。海那么大,你要去看看。’”
晶晶的心轻轻揪了一下。她想起白天陈阳说到家族压力时的表情,那时她只窥见冰山一角,现在才明白那冰山下埋藏的是怎样的重量。
“所以你才选择摄影?”
“算是吧。”陈阳苦笑,“但我爸……他觉得摄影是不务正业。他希望我接手公司。”他看向窗外,侧脸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深刻,“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站在两个世界中间。一边是爷爷的海,一边是父亲的大楼。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这番话他说得很轻,却字字沉重,像是卸下了白天所有的伪装,将最真实的自我剖开在她面前。陈阳正在为父亲的那通电话头疼,此时遇见晶晶,竟不自禁地倾诉了内心。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但并不尴尬。窗外月光移动,海面上的银色道路更宽了些。
许久,晶晶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轻声开口:“我爸妈也希望我稳定。他们觉得写作养不活自己,希望我考教师编制。”
陈阳看向她:“那你怎么想?”
“我想起今天那位老人说的——‘用你们的方式记录世界’。”晶晶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我的方式就是文字。也许养不活自己,但如果不写,我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继续说:“阳阳,也许你不需要选择。你可以既看海,也看大楼。”
陈阳挑眉:“什么意思?”
“你可以用你父亲公司的资源,做你爷爷希望你做的事——去看更大的世界,记录更多的故事。”晶晶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不是有文旅项目吗?为什么不把摄影和记录融入进去?”
陈阳怔住了。这个角度他从未想过。在他心里,父亲的公司代表着束缚,代表着必须放弃的理想。但晶晶的话像一道光,突然照进了那个非此即彼的困局里。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某种光亮在重新点燃:“谢谢。”
晶晶低下头,脸微红:“不用谢。我只是随便说说……”
“不,你说得对。”陈阳摇头,嘴角扬起一个真心的笑容,“我一直觉得那是非此即彼的选择,但也许……可以融合。”
话题从那里开始变得轻松。陈阳说起大学时的趣事——他为了拍一个摄影作业,曾经在颐和园蹲守三天,只为捕捉晨雾中十七孔桥最美的瞬间。晶晶则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发表文章时的激动,那篇短短两千字的散文登在校刊上,她买了十本,送给了所有亲朋好友。
他们发现彼此有很多共同点——都喜欢老电影,都偏爱纸质书胜过电子书,甚至都痴迷于观察生活中的细节。陈阳说他能从一个人的手看出他的故事,晶晶则说她能从一段对话里听出没说完的话。
“记得有一次,我为了拍一朵昙花开放,整整守了三个晚上。”陈阳说。
晶晶的眼睛亮了:“拍到了吗?”
“拍到了。”陈阳点头,眼神变得柔和,“就在它完全绽放的那一刻,月光刚好照在上面。那一瞬间我觉得,所有的等待都值得。”
“我懂。”晶晶轻声说,“就像有时候为了一个准确的词,我会翻遍词典。当终于找到时,那种满足感……”
“所以我们都是执着的人。”陈阳微笑。
“也许是太固执了。”
“固执没什么不好。”陈阳看着她,目光温柔,“至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们的目光在昏黄灯光中相遇。那一刻,空气中有某种微妙的东西在流动,像窗外海面上银色的月光,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两点半。前台的服务员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陈阳看了看时间:“该上去了。明天还要早起。”
“嗯。”晶晶轻声应道。
两人起身,走向电梯。等电梯时,陈阳忽然说:“明天……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我爷爷以前常带我去的礁石滩。”陈阳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那里的日出很美。”
晶晶的心跳漏了一拍:“就我们俩?”
“就我们俩。”陈阳点头。
电梯门打开。狭小空间里,两人并肩站着。镜子映出他们的身影——穿着睡衣,头发微乱,却有种难得的真实感。这种真实让晶晶感到一种奇异的亲密,仿佛他们共享了一个秘密的夜晚。
“谢谢你今晚听我说这些。”陈阳看着镜中的晶晶说。
“也谢谢你愿意说。”晶晶轻声回应。
电梯停在晶晶的楼层。门打开前,陈阳轻声说:“晚安,晶晶。”
“晚安,阳阳。”晶晶走出电梯,回头。
电梯门缓缓合上,最后一瞬,他们还在对视。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晶晶靠在走廊墙壁上,手按着胸口。心跳得那样快,像是在回应什么尚未说出口的承诺。
回到房间,她没有开灯。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几分钟后,陈阳的身影出现在对面楼的入口,走进大楼。原来他的房间就在对面。
手机震动。陈阳发来消息:“我房间的灯亮了。晚安,好梦。”
晶晶走到窗边,果然看见对面楼里,一扇窗户亮起温暖的黄光。那光并不刺眼,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温柔。她回复:“晚安。明天见。”
她没有立刻睡觉,而是靠在窗边,看着对面那扇亮着灯的窗户。脑海中回响着陈阳说的话,还有他说“就我们俩”时的神情。那个邀请太简单,又太不简单。
今夜,厦门的海风格外温柔。而她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芽,像春天第一抹绿意,小心翼翼,却又势不可挡。
与此同时,在对面的房间里,陈阳站在窗前,看着晶晶房间的窗户。灯还亮着。
他拿起相机,调到长焦,轻轻按下快门——画面里是对面窗边一个模糊的剪影,正望向这边。他没有拍清楚,也不需要拍清楚。有些瞬间,模糊反而更真实,就像今夜他们的对话,没有明确的定义,却比任何清晰的话语都更接近内心。
他给照片命名:《凌晨两点的对话》。
然后轻声说,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晚安,我可能……开始喜欢你了。”
这句话,只有月光和海风听见。但有时候,月光和海风记得最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