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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唤醒记忆的海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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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的早餐时间,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白色桌布上。林晶晶用小勺慢慢搅着碗里的海鲜粥,心思却早已飘到了下午四点。
“听说今天有人要单独去看日落?”圆圆凑过来,眼睛闪着促狭的光。
晶晶低头避开她的视线,粥的热气熏得脸颊发烫:“嗯……阳阳说有个地方看日落很美。”
“啧啧,进展神速啊。”圆圆托着下巴,“那我今天和林深去拍老城区。他说想拍些市井生活,我正好当向导。”
“林深?你们约好了?”
圆圆耸耸肩,语气随意:“昨天在土楼聊了聊,发现他镜头下的厦门角度很特别。注意安全啊你——”她忽然压低声音,“今天可是‘约会’哦!”
“别乱说。”晶晶脸更红了,正想反驳,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早。”
陈阳端着餐盘在她们对面坐下。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亚麻衬衫,袖口随意挽起,看起来清爽又随性。“都吃好了吗?”
圆圆立刻换上无辜表情:“吃好啦。你们慢慢吃,我先去准备器材。”走之前还不忘对晶晶眨眨眼。
上午十点,陈阳的车停在一个老旧的码头边。这里没有游客,只有几艘斑驳的渔船静静停泊,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和柴油味。几个老渔民坐在岸边修补渔网,手指灵活地在网眼间穿梭。
“这是我爷爷以前出海的地方。”陈阳的声音在涛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爷爷是渔民?”晶晶有些惊讶。虽然之前听他说过,但站在这片真实的码头上,感受又完全不同。
“嗯。他说海是男人的课堂,风浪教会人沉稳。”陈阳的目光望向远方,那里海天相接,界限模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朝他们走来,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脸上绽开笑容:“阿阳?是你啊!”
“陈伯!您还在打渔?”陈阳快步上前,扶住老人的手臂。
“打了一辈子,离不开海。”老人笑声爽朗,目光落在晶晶身上,“这位是?”
“我朋友,晶晶。”
陈伯上下打量着晶晶,点点头:“好好,这姑娘面相善。阿阳,你爷爷要是还在,肯定喜欢。”他转头看向陈阳,眼神里有长辈特有的慈爱,“说吧,今天来不只是看我这个老头子吧?”
陈阳笑了:“陈伯,我们今天来,是想请您讲讲老码头的故事。”
“故事?”陈伯望向海面,眼睛里有波涛在起伏,“我这一生都是故事。走,上船说!”
小船在平静的海湾里轻轻摇晃。陈伯一边整理渔网,一边用带着浓重闽南口音的普通话讲述。他说这码头有三百多年历史,明朝时郑成功的船队曾在这里停靠;说这里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港口,茶叶、瓷器都从这里运往世界各地。
晶晶认真记录着,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陈阳则举起相机,镜头对准陈伯满是皱纹的手——那双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口,却异常灵巧。
“我十六岁第一次跟父亲出海,遇到台风,差点回不来。”陈伯的声音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海就是这样,给你考验,也给你馈赠。”
“您不害怕吗?”晶晶轻声问。
陈伯笑了,眼角的皱纹堆叠成岁月的沟壑:“怕过。但你看这海——它暴烈时能吞没一切,温柔时又像母亲的怀抱。人啊,得学会和它相处。”
陈阳忽然轻声说:“文化遗产不只是建筑和文物,更是这些活在人们记忆里的故事。”
晶晶抬起头。阳光正从侧面洒来,在陈阳脸上投下分明的光影,他的睫毛在眼下打出浅浅的阴影,眼神专注而温柔。她在笔记本上写下这句话,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那是大学时她习惯做的标记,代表重要的、需要记住的时刻。
下船时,码头另一端传来喧哗声。几个戴着安全帽的人围在一起,拉着黄色警戒线。
“好像有什么事。”陈阳说。
两人走过去,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性正在指挥工作。她穿着卡其色工装,戴着细框眼镜,气质干练而专注。
“小心!那是明清时期的青花瓷片!”她的声音清晰有力。
一个年轻工作人员不小心踩到挖掘区边缘,她立刻冲过去:“停!你这样会破坏地层关系!”
晶晶好奇地探头:“这是在……考古?”
“最近听说老码头改造,发现了文物。”陈阳解释。
女考古学家注意到他们,眉头微皱:“这里不能靠近,施工区域。”
“不好意思。”陈阳礼貌地解释,“我们是旅行体验师,在记录老码头的故事。”
考古学家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晶晶手中的笔记本上:“记录故事?”她的语气缓和了些,“听陈伯讲码头的历史?”
“您认识陈伯?”晶晶惊讶地问。
“我是厦门大学考古系的教授,李静。这个码头是我主持发掘的。”李静的语气里带着学者的严谨,“陈伯给我讲过很多口述历史,是不可多得的活档案。”
她忽然想到什么,看了看手表:“对了,我们今天下午有个公众开放日,需要志愿者给参观者讲解。你们了解这里的故事,就是最好的讲解员。有兴趣吗?”
晶晶和陈阳对视一眼。那个瞬间,他们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下午的阳光透过临时搭建的展示棚顶洒下,在陈列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晶晶和陈阳换上志愿者马甲,李静正在给他们做最后的培训。
“这些瓷片来自明清时期,证明这里曾是重要贸易港。”李静指着玻璃柜里的一排文物,“这是德化白瓷,这是景德镇青花,还有这些——东南亚的贸易瓷。”
晶晶凑近玻璃,几乎屏住呼吸。即使碎裂了,那些瓷片上的图案依然精致,青花的发色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真美……即使碎了,也能看见当年的精致。”
“考古的意义,就是把碎片拼成历史。”李静的声音平静而有力量。
陈阳举起相机:“我能拍照吗?”
“可以,但不要开闪光灯。”李静点头,“光线反而能展现文物的质感。”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陈阳拍摄文物特写,晶晶在一旁记录编号和说明。他们的身影在光影中交错,一个用镜头捕捉细节,一个用文字记录背景,默契得像是合作多年的搭档。
李静站在一旁看着,嘴角微扬:“你们俩搭档很默契。”
晶晶脸一红:“我们……是同学。”
“不止吧。”李静笑了,眼神里有洞察一切的了然,“我看人很准的。”
参观者陆续到来时,晶晶负责讲解文物背后的故事,陈阳则用平板展示他上午拍摄的老码头照片和渔民生活的瞬间。他们的讲解不是照本宣科,而是融入了一天来的见闻和感受。
“这片青花瓷上画的是莲花,寓意‘出淤泥而不染’。”晶晶蹲下身,与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平视,“它可能曾装载在一个商人的船舱里,漂洋过海,到达很远的地方。”
“姐姐,它为什么碎了?”小女孩指着瓷片的断裂处。
“因为它经历了几百年的时光。”晶晶的声音很轻,“时光会让很多东西破碎,但也会让一些东西更珍贵——比如记忆,比如历史。”
陈阳在一旁补充,镜头对准小女孩好奇的脸:“就像记忆。时间久了会模糊,但真正的记忆,会沉淀成生命的一部分,永远不会消失。”
李静在不远处听着,赞许地点头。她的目光在陈阳和晶晶之间移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那神色转瞬即逝,快得几乎无人察觉。
讲解结束,参观者散去时已是傍晚。夕阳把码头的影子拉得很长,海面上泛起金色的波光。晶晶和陈阳帮忙收拾器材,李静走过来,递给他们两瓶水。
“今天谢谢你们。”她的语气真诚,“讲得比我的一些学生还好。”
“是您教得好。”陈阳拧开瓶盖,先递给晶晶。
李静看着夕阳下的码头,眼神悠远:“我在这里工作三个月了。每天和这些沉默的文物对话,但今天,听你们讲故事,我突然觉得——”她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准确的词句,“考古不是挖出死去的过去,而是唤醒活着的记忆。”
晶晶心中一震。这句话像一道光,照亮了某种一直模糊的认知。
“我能……把这句话写进文章里吗?”她问。
“当然。”李静微笑,“文化需要传播,记忆需要传承。”她看了看手表,忽然说:“你们不是要去看日落吗?现在去正好。”
晶晶惊讶:“您怎么知道?”
李静神秘一笑:“阳阳上午跟我打听哪里看日落最美。我猜,不是一个人去看吧?”
陈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个笑容里有种难得的腼腆,让晶晶的心轻轻动了一下。
环岛路尽头的海崖僻静而开阔。陈阳的车停在观景台边时,夕阳正开始下沉。天空被染成从橘红到深紫的渐变,海面像铺了一层碎金,随着波浪轻轻晃动。
两人并肩站在崖边,谁也没有说话。海风很大,吹得晶晶的头发飞舞,她不得不伸手按住。陈阳很自然地站到了她上风的位置,为她挡住大部分的风。
“今天……很特别。”许久,晶晶轻声说。
“嗯。”陈阳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和你一起做有意义的事,感觉很好。”
“李教授那句话真好——‘唤醒活着的记忆’。”
“我们也在创造记忆。”陈阳转过头看她。
夕阳的光落在他眼中,像是点燃了两簇温柔的火焰。他的眼神那样专注,专注到晶晶几乎忘了呼吸。
“晶晶,这几天和你在一起,我好像……找回了某些被我遗忘的东西。”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是什么?”晶晶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海浪声一样澎湃。
“对生活的热情。对美的敏感。还有……”他停住了。
风在那一刻似乎也停了。涛声、远处的汽笛声、甚至自己的呼吸声,都退得很远很远。世界缩小到这个海崖,缩小到他们之间短短的距离。
“还有什么?”晶晶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陈阳深深看着她,眼神里有种破釜沉舟的勇气:“还有心动的感觉。”
时间静止了。
或者说,时间以另一种方式在流淌——用心跳的节奏,用呼吸的频率,用目光交缠的密度。
许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个世纪,晶晶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也是。”
夕阳完全沉入海平线的刹那,天际炸开最绚烂的金红色光芒。而在这个光芒最盛的瞬间,他们的手不知何时牵在了一起。
谁先伸出的手?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手指交扣的温暖,是掌心贴合时细微的电流,是那种“终于”的释然和“刚刚开始”的悸动。
陈阳握得很紧,但不会弄疼她。那种力度恰到好处,像是承诺,又像是确认。
“晶晶,我可能……不只是个摄影师。”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我知道。”
“我爸想让我接手公司。我一直在逃避。”他的目光投向远方的海平线,那里最后一线金光正在消失,“但现在我想,也许可以找到平衡。用公司的资源,做有意义的事——保护文化遗产,推广文旅融合。”
“就像今天这样?”晶晶的眼睛亮了。
“嗯。用影像记录,用文字传播,用商业支持。”陈阳转过头,眼神里有期待,有不安,还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们可以一起做。”
“你愿意?”
“愿意。”
夕阳的余晖中,两人相视而笑。那笑容里有太多东西——理解、支持、承诺,还有刚刚萌芽却已深深扎根的情感。
海风吹起晶晶的长发,几缕发丝贴在她的脸颊。陈阳很自然地伸手,轻轻帮她把头发拢到耳后。指尖擦过耳廓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颤。
那个动作太自然,太亲密,像是已经做过千百遍。
返程的车上,他们的手依然牵着,没有放开。窗外的路灯一盏盏掠过,在车内投下流动的光影。音乐声低低流淌,是那首钢琴曲,《海的呢喃》。
“明天……我可能要回公司一趟。”陈阳的声音在音乐中显得格外柔和,“处理些事情。”
“好。”
“但我晚上回来找你。一起吃饭?”
“嗯。”
安静在车厢里蔓延,却不尴尬,反而有种安心的温暖。他们不需要一直说话,只是这样并肩坐着,手牵着手,就已经足够。
快到酒店时,陈阳忽然开口:“晶晶。”
“嗯?”
“谢谢你出现。”
晶晶转头看他。街灯的光明明灭灭地扫过他认真的侧脸。她微笑,声音温柔:“也谢谢你,让我看见不一样的厦门。”
也看见不一样的你——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她知道,他听见了。因为他握紧了她的手,那个小小的动作里,有千言万语。
回到房间,晶晶没有立刻打开笔记本。她先拿出手机,看着陈阳发来的照片——她讲解文物时专注的侧脸,夕阳下被风吹起长发的瞬间,还有最后一张:两人牵手的剪影,背景是漫天晚霞,美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陈阳的消息紧随其后:“照片发你了。晚安,我的作家。”
她回复:“晚安,我的摄影师。”
放下手机,晶晶打开笔记本。笔尖在纸面上停顿许久,才缓缓写下今天的标题:《唤醒记忆:在老码头与时光对话》。
结尾处,她写道:
“原来,最好的旅行不是路过全世界,
而是在某个地方,某个人让你停下,
和他一起——
唤醒沉睡的记忆,
也唤醒彼此的心。
而当你握紧那只手时,
忽然明白,
有些路,注定要一起走。”
就在她准备合上笔记本时,手机忽然震动。不是陈阳,而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简短却让她的心猛地一沉:
“林小姐,我是李静。有些关于陈阳家的事情,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方便明天见一面吗?”
短信下方附着一个咖啡馆的地址和时间。
窗外,夜色温柔。而那条短信,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开来。
今夜,厦门的风依然温柔。
但有些事,已经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