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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风穿过嶙峋的石林,发出呜咽般的哨音,将地煞蝎化作的黑沙卷起,在空中形成一道道盘旋的黑色烟柱。空气中那股铁锈与硫磺混合的气味淡了些,但并未消散,反而更深地渗入沙粒深处,成为这片土地永恒的背景。

      凌风的问题像一记重锤,砸在云诚心上。

      沙化的古民。

      她当然记得。父亲那本牛皮笔记的最后一页,用炭笔画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那轮廓没有五官,身体由无数沙粒构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旁边用父亲潦草的字迹写着:“沙会唱歌,地会呼吸。古民未死,只是长眠。”

      当时她看不懂,问父亲那是什么。父亲只是合上笔记,摸着她的头说:“诚儿,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安全。”

      现在她知道了。

      “你父亲的笔记在你身上吗?”凌风追问,冰灰色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她的衣衫,看到贴身收藏的那本牛皮册子。

      云诚下意识地按住胸口。笔记就在那里,贴着心口,被她用油纸仔细包裹着。这本笔记是她对父亲最后的念想,也是她敢来龙脊沙丘的依仗之一。

      “在。”她最终承认了。

      凌风点了点头,没有再要求查看,反而转向秦岳:“秦叔,你的伤撑得住继续前进吗?我们需要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整,地煞蝎虽然退去,但这里的煞气还在侵蚀你的经脉。”

      秦岳捂着左肩,那里的衣物已经焦黑,皮肤呈现不正常的青紫色,还在微微冒着黑气。他脸色苍白,但眼神依然坚定:“还死不了。不过你说得对,此地不宜久留。我知道前面有个地方,二十年前我和师父曾在那里落脚。”

      “带路。”凌风言简意赅。

      三人迅速离开这片石林。云诚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那两堆地煞蝎化作的黑沙,以及远处石林中隐现的、充满恶意的暗红目光。那些剩余的“守护者”并未追来,只是静静地潜伏在阴影里,像是在等待什么。

      秦岳带他们走的是一条极其隐蔽的路线——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岩壁上一道勉强可供人侧身通过的裂缝。裂缝内部狭窄、曲折,光线昏暗,脚下是经年累月堆积的细沙,踩上去软绵绵的,寂静中只能听见三人压抑的呼吸和衣料摩擦岩壁的窸窣声。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豁然开朗。

      裂缝尽头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洞,不大,但足够容纳五六个人。洞顶有数道裂缝,天光从那里漏下来,形成几道光柱,照亮了洞内景象。岩洞一角有堆叠整齐的干柴,旁边还有一口以石块垒砌的简陋灶台,灶台旁甚至有几个破旧的陶罐——显然,这里曾经有人长期居住。

      “这是我师父当年搭建的临时营地。”秦岳走到灶台边,用手抹去陶罐上的灰尘,露出下面粗糙的陶土表面,“我们在龙脊沙丘探索了三个月,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里。”

      凌风走到岩洞中央,目光扫视四周。他的视线在岩壁某处停顿了一下,随即迈步走过去。云诚跟在他身后,看到那面岩壁上刻着一些图案和文字。

      图案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几个扭曲的人形,以及一些类似星象的符号。文字则是用一种云诚从未见过的古老字体写成,笔画苍劲,透着一股洪荒岁月的气息。

      “这是……古漠文?”秦岳也走了过来,看着那些文字,眼中露出追忆之色,“师父当年花了很大力气才解读出一部分。他说,这些文字记载了龙脊沙丘的来历,以及‘守护者’的真相。”

      凌风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刻痕。他的指尖泛起一层极淡的白色微光,随着他的触碰,岩壁上的文字仿佛被激活了一般,散发出同样微弱的光芒。几个呼吸后,光芒散去,凌风收回手,转身看向云诚。

      “你父亲看到的‘沙化的古民’,就是外面那些地煞蝎的原型。”他平静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或者说,地煞蝎只是它们最低等的形态。”

      云诚的心脏再次收紧:“原型?什么意思?”

      凌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岩洞另一侧,那里堆积着一些杂物。他蹲下身,拨开表面的沙土和碎石,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那是几具骸骨。

      不是人类的骸骨,也不是任何已知动物的骸骨。这些骨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焦黑色,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小孔,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侵蚀过。骸骨的形状依稀能看出人形,但比例极不协调——四肢过长,指骨尖锐如钩,颅骨硕大,眼窝深陷,颌骨向前突出,布满了细密的、鲨鱼般的牙齿痕迹。

      最诡异的是,这些骸骨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仿佛有生命的流沙。沙粒在骨缝间缓缓流动,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岩洞中听得格外清晰。

      “这是……”云诚屏住了呼吸。

      “‘沙民’的遗骨。”秦岳走到她身边,声音低沉,“或者说,是它们褪下的‘躯壳’。我师父研究后认为,这些‘沙民’并非自然生命,而是上古时期某个文明,以秘法将自身与地脉、与这片荒漠融合后形成的……半能量生命。”

      半能量生命。

      云诚想起那些地煞蝎甲壳下流淌的暗红光芒,想起它们被击杀后化作黑沙、而非血肉的场景。

      “你是说,它们……是上古的人类变的?”她艰难地问道。

      “是,也不是。”这次回答的是凌风。他站起身,走到骸骨旁,用剑尖轻轻拨动其中一根焦黑的臂骨,“准确地说,他们是‘主动沙化’的。为了躲避某种灭世灾劫,也为了守护某个重要的东西,整个族群放弃了血肉之躯,将意识与灵魂融入地脉,与这片荒漠同化。他们平日沉眠于沙海深处,当地脉受到威胁、或者他们要守护的东西被触碰时,才会以各种形态苏醒——地煞蝎,只是最弱的一种。”

      云诚的脑海中,父亲笔记里那些语焉不详的记录,此刻如同散落的珠子,被凌风的话串了起来。

      沙会唱歌——那是沙民意识共鸣时产生的声音波动。

      地会呼吸——那是地脉与沙民共生共存的韵律。

      古民未死,只是长眠——他们真的还“活”着,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

      “他们要守护的东西……”云诚抬起头,看向凌风,“就是参王?”

      凌风与秦岳对视了一眼。

      “不止是参王。”秦岳缓缓说道,“参王只是表象,是地脉灵气高度浓缩后孕育出的天材地宝。他们真正守护的,是孕育参王的那个‘源头’——龙脊沙丘深处的地脉核心节点。我师父称之为……‘大地之心’。”

      大地之心。

      “那是什么?”云诚追问。

      这次,凌风和秦岳都沉默了。

      良久,凌风才开口,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确定:“没有人真正见过。我父亲当年与秦叔的师父一同探索,也只抵达了节点外围。根据他们的推测,那可能是上古时期某件蕴含无上伟力的至宝,也可能是地脉自然凝结出的精华结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东西拥有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能量,也正是这股能量,维持着沙民的存在,孕育了沙鹿野参,也造成了龙脊沙丘的种种异象。”

      他顿了顿,看向云诚:“你父亲云逸,可能是近百年来,最接近‘大地之心’的普通人。他虽然没有练气,但对地脉的感知天赋异禀。三年前他深入龙脊沙丘,很可能真的看到了那东西——或者至少,看到了它外围的景象。”

      “所以他死了。”云诚的声音干涩,“被沙民杀死了?”

      “不一定。”秦岳摇头,表情复杂,“根据你带回的遗体状况——经脉尽断,像是被巨大力量从内部震碎——我师父曾推测,那更像是……被过于庞大的灵气瞬间灌体,却又无法承受导致的崩溃。”

      灵气灌体?

      云诚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我父亲不是被沙民杀死的,而是因为靠近了那个‘大地之心’,被它散逸的灵气……”

      “我们无法确定。”凌风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沙民不会轻易杀死靠近者,除非来者心怀恶意,或者试图破坏地脉节点。他们更倾向于驱赶、警告,就像刚才那些地煞蝎,一开始也只是包围,没有立刻下杀手。”

      他走到云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洞顶漏下的天光恰好照在他半边脸上,让那双冰灰色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

      “现在你知道了部分真相。”凌风说,“龙脊沙丘比你想象的更危险,但也可能藏着超乎想象的机遇。参王就在大地之心附近生长,吸收着最精纯的地脉灵气。但要拿到它,我们必须面对沙民——不是地煞蝎那种低等形态,而是真正的、拥有智慧的‘古民’。”

      “你也要参王?”云诚忽然问道,“你之前说,你需要沙鹿野参。但你这么强,普通野参应该对你没用吧?你要的也是参王?”

      凌风没有否认。

      “我需要参王炼制一味丹药。”他坦然道,“至于用途,现在不便告知。但我们目标一致,可以合作。”

      “合作?”秦岳皱起眉头,“凌风,不是我不信你。但以你的修为,再加上凌家的背景,为何要与我们这两个……弱势者合作?”

      凌风的目光从秦岳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云诚身上。

      “两个原因。”他说,“第一,沙民对纯粹的练气者敌意极重,尤其是我这种修为已至‘凝气境’巅峰、随时可能突破到‘化形境’的。我的气息太过醒目,一旦靠近核心区域,必然会引来最强大的守护者。但你们不同——秦叔有伤在身,气息内敛;而她……”

      他指了指云诚:“她还未正式引气入体,身上几乎没有练气者的气息。更重要的是,她继承了她父亲对地脉的感知天赋。有她在,我们才能找到最安全的路径,避开不必要的冲突。”

      “第二呢?”云诚问。

      凌风沉默了片刻。

      “第二,”他的声音低了些,“当年我父亲与你父亲,似乎有过某种约定。我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了一封未寄出的信,收信人是你父亲云逸。信中提到,若有一日子孙后辈有缘相见,当携手共探龙脊之秘,以全当年未尽之约。”

      父亲……和凌风的父亲?

      云诚彻底怔住了。

      她从未听父亲提过认识什么姓凌的练气者。父亲只是个普通的采参人,怎么会和北境凌家的家主有交集?还有约定?

      “信呢?”她追问。

      “不在身上。”凌风摇头,“但我可以背给你听其中关键段落——‘云逸兄,当年龙脊一别,倏忽十载。兄托付之事,弟未尝敢忘。今犬子凌风已长成,若他日有缘得见令嫒,当告知:沙海之秘,非一人可解;古民之约,需两家共赴。’”

      岩洞中陷入长久的寂静。

      只有那些骸骨表面的流沙,还在不知疲倦地“沙沙”作响,像是上古岁月遥远的回音。

      云诚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采过参,握过刀,在荒漠里讨生活。她一直以为父亲只是个普通的采参人,以为自己的命运就是在这片黄沙中挣扎求生,赚钱养家,然后像母亲期待的那样嫁人生子,度过平凡的一生。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父亲和一个练气世家的家主是旧识,他们之间有一个关于龙脊沙丘的约定,而这个约定,现在落在了她和凌风身上。

      命运仿佛一张看不见的网,早在多年前就已织就,只等她在某个时刻踏入其中。

      “我需要时间想想。”她最终说道,声音有些疲惫。

      “可以。”凌风没有逼迫,“我们今晚在这里休整。秦叔的伤需要处理,你也需要消化这些信息。明天日出前,给我答复。”

      他走到岩洞另一侧,盘膝坐下,闭目调息。那把如秋水般的长剑横放在膝上,剑身映着洞顶漏下的天光,安静得像一泓深潭。

      秦岳拍了拍云诚的肩膀,走到灶台边,从背囊里取出药品,开始处理自己肩头的伤。黑气被药力逼出,在空气中化作丝丝黑烟消散,他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血色。

      云诚走到岩洞边缘,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坐下。

      她掏出怀里那本牛皮笔记,翻开最后一页,看着父亲画的那个沙化人形,看着那句“古民未死,只是长眠”。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

      他知道龙脊沙丘的秘密,知道沙民的存在,甚至可能知道“大地之心”。但他从未告诉过她,只是将这一切隐晦地记录在笔记里,像是埋下一颗种子,等待它在适当的时机发芽。

      为什么?

      是为了保护她,不让她卷入危险?

      还是……他早就预见到了今天,预见到她会来到这里,会遇见凌风,会踏上他未尽的路?

      洞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龙脊沙丘的夜晚来得格外早,紫红色的天空被深沉的墨蓝取代,只有西方天际还剩下一线暗红的光,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风声中,隐约又传来了那种苍凉的、仿佛古老语言的吟唱。

      这一次,云诚听懂了。

      那不是语言,而是地脉的脉搏,是沙民的呼吸,是这片荒漠千万年来的记忆与回响。

      她闭上眼睛,将笔记紧紧抱在怀里。

      父亲。

      你在那里吗?

      在沙海深处,在那些沙化的古民之间,在那颗“大地之心”的旁边?

      明天,我就要去你最后到达的地方了。

      我会找到答案。

      无论那答案是什么。

      黑暗中,她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睁开眼,正好对上凌风那双冰灰色的眼睛。他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调息,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明。

      两人对视了片刻。

      然后凌风移开目光,重新闭上眼睛。

      岩洞中,只剩下篝火噼啪的轻响,以及洞外永不止息的风。

      夜,还很长。

      离真相,也越来越近了。

      ---

      第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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