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申海》鸽子布听

8、我舍不得

　　阳光刺眼，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绝望的气息。几名身穿黑色制服的人员，眼神淡漠地站在难民堆前，手里捏着几张旧羊皮纸。

　　一人站在被押住的莫迟跟前，在他脸旁抖开了一张羊皮纸，比对了几番，随后转头对同伴说：“老大要的就是他对吧？”

　　被问的人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喂，”那人在莫迟肩上砸了一拳，“你叫什么名字？”

　　莫迟别开脸，没理会。

　　“嘿，给你脸了？”那人怒了，撸起袖子作势要打。拳头还没握紧，忽然被对面人冷厉的眼神惊了一跳，随即尴尬地松下手来。

　　“算了算了......”那人装模做样地甩甩手，踹了同伴一脚，“赶紧带走。”

　　莫迟低下头试图看自己脖子上金属环显示的数字，但奈何视角受限，没能看清。

　　这时，他抬头正巧看见一个研究员卑微地站在弗利兰身边说这些什么。弗利兰显然没在听，扭头看着不远处的景色。似乎是察觉到莫迟的目光，他转过来，轻轻笑了一笑，然后抬手比出一个数字——

　　“零。”

　　莫迟：“......”

　　“编号Z-12，跟上队伍！”为首的人冲着莫迟大喊。

　　这支“幸运”被选中的队伍只有七个人，其中三个是藏起来被发现的小孩，剩下几个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少年。莫迟站在他们中间并不显突兀，除了脸上桀骜平静的表情。

　　此时是下午三点，这支队伍走到了位于城邦中心的天使广场。

　　宣礼塔顶端的大钟被敲响，泛长沉重的撞钟声传向四方。成群的白鸽纷纷惊动，飞过哥特式建筑的塔尖，在天使广场上盘旋，白色的波浪顺着钟声一起一落，落下一串振翅的声音。

　　就在它们盘旋着，飞往队伍的瞬间——

　　白鸽发出惨厉的啸叫，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一堵断墙后闪出！速度极快，目标明确，直扑莫迟！

　　“保护目标！！”

　　研究员们大喊起来，群众的尖叫盖过了他们的声音。莫迟身边站着的两名护送员立即反应过来，向莫迟扑过去。

　　然而就在他们靠近莫迟的一瞬间，从地面里陡然窜出几株粗壮的荆棘，带着有人手腕粗的尖刺飞速朝护送员劈去！

　　护送员躲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下一抽，腰腹上顿时血肉模糊，肠子从被尖刺扯开的肚皮里漏出来。

　　“啊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几乎要刺穿莫迟的耳膜，他不爽地皱了皱眉，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他的双手被捆绑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人尖叫着颤抖着手去兜自己漏出来的肠子。忽然后颈被用力扯住，整个人离地被扛了起来。

　　“我靠......！”

　　视野里的画面天旋地转，莫迟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到那群研究员大喊：“别让他们跑了。追上去！！”

　　黑衣人将莫迟扛在肩上，随着他的跑动，莫迟小腹一下又一下地磕在他结实的肩上，骨头硌得他生疼。

　　“我靠......我要吐了......”莫迟挣扎了几下，抬头忽然发现一面荆棘缠绕组成的墙从地里升起来，将那群研究员牢牢地挡在了身后。莫迟愣住了。

　　植物系的异能，超稀有啊。

　　天灾后的陆地，很难再生长出什么纯净的植物。连会吃人的花也是有人抢着拍卖、收藏的稀罕物，普通鲜花更是天价。

　　就在这时，莫迟忽然察觉手腕上的束缚绳松开了——

　　他立即反身一扭，双腿借力缠上黑衣人的脖颈，黑衣人措不及防地脚步一错，两人双双摔倒在地上。

　　一片尘土飞扬，两人几乎同时从地上翻身起来，迅速后撤拉开距离。黑衣人站直了身体，沉默地看着他，一张脸被宽大的风帽挡住。

　　莫迟从袖子里甩出匕首，活动了几下手腕，目光牢牢锁住对方。

　　毫无征兆地，一拳带着狠戾的风迎面朝莫迟面中袭来。莫迟头一偏，拳风擦着面庞而过，他倏地抓住黑衣人的手臂反扭！

　　但近战搏击是莫迟的短板，无论是力量还是反应力他都远远差了一截。

　　这一下不仅没能制服住黑衣人，对方发力回握，钳住莫迟的小臂，将人猛地抵在墙上。

　　“嗖！”——银刃横空一斩，寒光横劈，莫迟咬牙握住匕首，对着黑衣人的咽喉划过！一道红线赫然出现在对方的脖颈上，几颗血珠渗出来，血的味道却格外浓重。

　　他硬生生将被压制的身子扭转了过来，这才得以反击，竟不惜将自己的左臂拧脱了臼。

　　巷子深处，干涩的空气艰难地流转，血腥气混杂着铁锈味在狭窄的空间里发酵，使人难以察觉到风中似乎带有一丝海风的潮。

　　莫迟的呼吸急促而凌乱，左臂脱臼的剧痛令他视野边缘发黑，但他没时间喘息。

　　黑衣人就站在三步开外，看不清阴影里的神情，只露出一截线条锋利的下巴，他凝视的目光仿佛透过衣服实质化的落到莫迟身上。

　　莫迟猛地蹬墙借力，匕首在掌心旋出银光，直刺黑衣人的咽喉！

　　刀尖却在距离皮肤半寸时骤然落空。

　　黑衣人只是微微偏头，刀刃擦过他兜帽的边缘，割断一缕黑发。他反手扣住莫迟的手腕，拇指抵住脉门一按，莫迟整条右臂瞬间发麻，但他依然死死握住手中的匕首。

　　......卑鄙。莫迟咬咬牙，心中怒火渐起。对方总是执意把他压在身下，这种被看轻、如同玩具般被戏弄的感觉让他极其不爽。

　　可偏偏，偏偏对方总是能预判自己的招数，仿佛他们已经交手过无数次。他甚至知道莫迟的主手是左手，从一开始就锁定了他的左手。

　　“你还是一样冲动。”黑衣人嗓音低沉，呼吸扫过莫迟耳尖。

　　为什么人人都似乎很了解他？莫迟厌恶这种感觉，似乎每个人都能轻易地看穿他，无论是眼前这个人，弗利兰，还是“创世主”，都让他憎恶。

　　黑衣人忽然贴近，膝盖顶进莫迟两腿之间，另一只手却抚上腰间。

　　莫迟感受到，有一根藤蔓似的东西，一点点缠绕上自己的腰肢。他暴怒，猛地一挣，却依然被禁锢至死。腕骨一转，匕首堪堪划过黑衣人的虎口，血珠霎时冒出。

　　黑衣人并不在意这点猫抓似的小伤，将他往墙上一压，石砖的凉意透过衣料刺进脊背。黑衣人的鼻尖几乎贴上莫迟，呼吸在唇间交缠，这近乎是一个拥抱，即使并不令人喜欢。

　　对方忽然松开他，抬手用舌尖舐去虎口的血珠，这一动作让莫迟太阳穴突突直跳——赤|裸|裸的挑衅！

　　莫迟冷笑，后撤一步，电光石火之间旋身横扫！十足的力道狠狠砸在黑衣人格挡的手臂上，对方一个踉跄后退。

　　莫迟趁机举刀，刀光如暴雨倾泻，每一刀都冲向致命点：心口、颈动脉、眼球。

　　黑衣人仿佛真的能预测他的招数，每一下闪避都精确到毫厘，甚至有空闲用指尖擦过莫迟染血的嘴角，“原来......你的右手剑已经这么娴熟了么。”

　　“你很了解我？”莫迟的刀再次刺向他的心窝。黑衣人却忽然变招，他徒手握住刀刃，任由献血顺着银刃蜿蜒而下，面不改色地借力一拽，莫迟踉跄前扑，被他掐住脖颈按在墙上。

　　靠。开满小花的绿藤窜起来，再次缠绵着锁住他的腰肢。

　　“了解吗，”冰凉修长的五指掐住他的下颚，莫迟不得不仰起头与他对视。他们的距离足够近，莫迟的视线忽然撞进一双深蓝色的眼眸。“我了解你么。”

　　莫迟愕然，一直紧拧的眉头蓦地一松。

　　狭窄的巷中吹过一阵穿堂风，带着淡淡的海盐气息。黑衣人阔大的风帽被吹落，墨色的发丝被风拂动，露出光洁的额，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

　　莫迟呼吸不可察觉地一窒。黑衣人面容俊朗，眉目英挺冷淡，长睫像是被日光撒上了一层金粉。那浓睫后面，隐藏着一双深邃的，蓝色的眼瞳。

　　幽蓝色的眼眸看向莫迟眼里，分不清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莫迟看着他瞳孔中自己的身影，出了神。不像是碧蓝的天，也不是清澈的湖水，而是深沉平静的海，要将人拉进翻涌着风暴的深海底，万劫不复。

　　莫迟好像听见了什么剧烈的撞击声。

　　瞬间，身体像是被灌下滚烫的铅，心脏在肋骨间狂跳，仿佛一只被电击的野兽在胸腔内横冲直撞，又猛然被锁链套紧。对方的手好像不是握住他的脖颈，而是攥紧了心脏，捏住气管，呼吸变得艰难。蓝眼睛里黑色的瞳仁犹如不见底的深渊，一点点将他蚕食。

　　......怎么偏偏这时候发作？

　　莫迟后牙咬得发酸，面颊紧绷，颈动脉的搏动震得耳膜嗡鸣。望向身前人的眉目里多了一丝压抑的痛苦，可黑不见底的眸里还是那份傲然的倔强。

　　灼热的呼吸彼此交缠。起伏的胸膛，自己耳中失控的心跳声，还有......海的气息。

　　身前人似乎是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骤然松开了手，英气的眉微皱，“深呼吸。”黑衣人伸手环住莫迟，腰上的绿藤也稍稍收紧，防止他脱力倒下去。“身上有带药么？”

　　或许他还真的挺了解他的。莫迟喘息间想，摇了摇头。

　　他攥紧不住颤抖的手，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调整呼吸上，始终强撑着没有搀扶住对方。

　　半晌，胸腔里的刺痛减缓。即使疼痛依旧，莫迟抬起头，额前浮起一层薄汗，眼里的怒气多了一丝不解的神情：“......你到底是谁，你的目的......”

　　黑衣人按住他脱臼的肩膀一推——

　　“咔！”关节复位的剧痛让才从躯体反应里得以喘息的莫迟闷哼出声。

　　......靠，管他是谁啊，故意的吧？！莫迟咬紧后槽牙，愤恨看他一眼。

　　黑衣人一步步后退着，目光似是落在莫迟脖颈上，开口的声音深沉：“圣殿只有神明的信徒才能进去。”他忽然轻轻一笑，“不过，你是唯一的例外。”

　　“别装得你有多了解我，我们认识么？”莫迟嗤笑，“......你不想杀我，谁派你来的，又为什么帮我？”

　　“杀你？”黑衣人薄唇微微一弯，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