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欢迎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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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刃上的血液残留着温热，那句“我舍不得”像浪潮带着凉意冲撞进莫迟滚烫的心里，又迅速退潮而去，扰乱了他的思绪。
可不等他追问，潮水的气息霎时浓重，黑衣人后退着，身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在巷道的阴影里消散。他身上的黑袍缓缓垂落到地上，仿佛一滩浓稠的水。
空气中残存着最后一丝海风的气息，腰间仍有绿藤缠绕的幻觉。
“舍不得杀我？”莫迟低声重复着那句话，嘴角扯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满是轻讽。这种被觊觎、被算计，每一步都走在不知名圈套中的感觉，比那些意淫的目光更令人恶心。
他活动了一下刚刚复位、仍有些酸痛的左肩。对方的目的是什么？用这种近乎戏弄的方式引导他，为他铺路，难道他觉得自己会感谢他？
莫迟低头轻轻扣住脖子上的金属环，上面的数字依旧是冰冷的“零”。刚才那个人，似乎也在注意着这个数字。
此刻，远处传来嘈杂的呼喊声和荆棘墙被破坏的声响。莫迟眼神一凛，迅速朝深巷中跑去。
他不能再处于被动的位置，那感觉糟糕透了。他要掌握主动权，不再受“命运”的摆布。
神殿，他必须去。不是为了“抓进去”，而是要“闯进去”。要掀开神圣的面纱，看看底下到底隐藏着怎样丑陋的真实。
云端之上，光明之中，神殿屹立在上，俯瞰所有苦难的众生。
巷道的阴影吞没了莫迟的身影。他从地上捡起那件衣袍，在空中扬了几番后披在了身上，沿着建筑投下的斜影，不紧不慢地走向神殿基座的方向。
方才押送他的队伍已经离开，天使广场上一派宁静，只有白鸽的咕咕声在残风里显得格外萧瑟。
预想中的森严戒备并未出现，越是靠近那座巍峨的建筑，周围愈发空旷，连空气都似乎变得寒冷许多。那股甜腻的腥气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石料和萎谢花朵的气息，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神殿坐落于一座高耸得令人望而生畏的基台上，无数级宽阔的石阶如同天梯向上延伸，直入云霄。整座神殿由洁白无暇的石料砌成，通体雕刻着繁复的天使、白鸽和神谕。那只半盍的眼眸也正以各种形式融入其中。
下午的残阳给殿堂渡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芒，照亮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浮雕，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散发着柔和而圣洁的光。
天色似乎暗得过快。莫迟独自一人登上了漫长的台阶，呼啸的寒风卷着零星的雪粒，刮过这巨大的、寂静的白色阶梯，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起初他在担心自己身上的黑在这一片纯净的白之中会过于显眼，然而雾气之浓重却将他遮掩得很好，甚至于五米开外的台阶都难以看清。
往上走，迈步走。莫迟拾级而上，步伐稳健，由于失去参照物，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还要走多久。
只是越往上，空气变得更加稀薄，寒风更加凛冽。
终于，他踏上了最后一级石阶，站在了神殿那扇辉煌的、对开的、同样布满了浮雕的大门前。
也许这里更加接近天穹，视野突然变得明亮许多，仿佛是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大门并非紧闭，而是微微敞开了一条缝隙。风穿过，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莫迟侧身贴在门边，朝里观察了几眼。空无一人的长廊，死一般的寂静。
一股强劲的、裹挟着冰晶的寒风从殿堂里猛地扑出，吹得莫迟身上的黑袍猎猎作响，兜帽被掀落。他眯起眼，伸手推开沉重的大门，冰粒扑簌簌地掉下来，他走了进去。
殿内的景象，让莫迟立在原地。
与外部的圣洁纯白截然不同，神殿内部仿佛一个冰封的遗址。
宏伟得难以想象的殿堂内部，一切都凝结上了冰霜。彩绘玻璃窗褪去了所有的色彩，砸破了几个大窟窿，寒风疾疾灌入。华丽廊柱上布满了裂纹，铺设在地面上的羊绒毯变得坚硬无比。物质的时间仿佛被凝结在某一刻。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诡异而庄重的氛围。
莫迟往深处走，走过头顶上悬挂着，在风中飘摇的印着红色眼眸的巨型旗帜。
寒气肉眼可见地在空气中缓缓流动，没有守卫，没有活物。渐渐地，冷涩的空气里再次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腥气。
是血的腥。
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几具躯体。莫迟走上前，蹲下，将人翻过来。
死者脸上保持着惊恐的神情，苍白的躯体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红斑。由于殿堂内环境过于寒冷，莫迟难以判断他们的死亡时间。
但他们都毙于同一个死因，活剥心脏。莫迟盯着他们空洞的胸腔，皱了皱眉，伤口呈现撕扯状。看服饰，他们大概率是神职人员，而且是原城邦住民。胸口前的衣物赫然是三道利爪的划痕，仿佛某种大型犬科动物的爪子。
但这不合理。先不说在如此高耸的神殿里会不会有野生犬类闯入，就算有，它们也不会精准且挑剔地食取人的心脏。更不会不留下撕咬的痕迹。地面也没有凌乱的划痕，莫迟初步断定，自己未来的对手中有一个觉醒了犬科动物基因的异能者。
莫迟站起身，呼出一口白气，继续往殿堂深处走。这里虽然状似严寒，但实际上并不让人感觉冷，远不及雪落日的那场暴雪。
走过前厅，眼前是一条宽阔得超乎想象的走廊。浓稠的白色雾气在空中弥漫，光束从两侧破洞的落地玻璃窗斜切进来，被雾气吞没，使人看不见尽头。
置身于此，莫迟有种故地重返的错觉，整个空间里，回响着他走在大理石上的脚步声。
在一个十字回廊的转角，莫迟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感到了......有些许目光在注视着他。
于是他抬起头。一瞬间，萦绕在四周的雾气如潮水般退去，大堂的真实面貌一点点从潮水中显露出来。
上方，巨大的圆形穹顶雕刻着天使像，它张开着三对硕大的羽翼，身体是一只眼睛。无数只眼球正从那只眼睛里蔑视着底下的他。天使的身边，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眼睛，它们从天穹顶一直向下延伸到墙壁上，爬到廊柱上，聚集到大堂最深处最高大的神像那里去。
神像巍峨的阴影轮廓从逐渐稀薄的雾中显现。神明斜依在高椅上，眼眸垂下着，一手支颚，另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莫迟环视了一圈，那些石制的眼眸，仿佛生出了意识，静静地盯着他。他认出来，这就是那些遍布城邦的半阖之眼。
不过这些在莫迟身上起不到什么恐吓、宣威的作用，要知道他是一个无神论者。
他转过头，打量那尊神像，却猛地发现原本垂下头的神像此时此刻抬起头来朝着他......笑？
【感觉如何？我的殿堂】
那个冰冷而柔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再次于他的脑海中响起。
不，这次，祂是真的在身边。因为声音在身后方传来。
下一瞬，一股微热的凉气喷洒到莫迟的颈侧，祂说：
“欢迎回来。我们终于真正见了一面。”
莫迟转过身，后撤两步，拉开了距离。面前的人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柔光，面容模糊不清，只能看出大致的五官轮廓。
“看来你还挺享受落魄的滋味？”莫迟冷笑，“到处都很破，还有很多恶臭的老鼠。”
“曾经这里可不是这样的。”
“那又如何？身为‘创世主’的你，不也改变不了什么。”
祂脸上的笑冷却下来，一如祂周围的气息。“所以你才出现在这里，这里需要你。”
莫迟挑眉：“挽救救世主？和这有什么关系？”
“呵，”祂抬起手掩鼻，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眉目里却是厌恶，“不，正如你所说，这个世界里窜进了很多恶臭的老鼠。”
祂如雾气般不经察觉地绕到莫迟身后，指尖轻轻勾住莫迟的衣襟：“因此需要你顺手清理掉那些垃圾。”
莫迟拍掉祂的手，触碰到那惨白皮肤的一瞬间，凉意立即传到手上来。
莫迟这才注意到，祂一如大理石像，没有血色没有温度，吞吐都是冷空气的气息。从发丝到脚尖、身上披着的薄纱，都是刺眼的白。只有那双永远笑眯眯的眼睛，偶尔睁开眼来看他的时候，能看见赤红的眼眸。
祂脸上的笑意从不传进眼里。
“我不当垃圾清扫工，”莫迟不屑道，“挽救别人我也不感兴趣，你另寻高明吧。”
说罢,莫迟转身要走。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来。
“那么，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莫迟的脚步顿住。为什么？他想辩解，因为种种线索都指向这里，每一个人、每一件意外都在引导他前往这里，普鲁斯神殿。还因为他的确深深被这里吸引，冥冥之中，仿佛注定。
不过他一句话没有说。莫迟讨厌任何辩解。
“为什么孤身走到一个不感兴趣的地方来，莫迟。”
“我深知你。”柔和的声音说，就像虔诚者在说教，“你被吸引，这里让你感到一种陌生的熟悉。就算下定决心要离开，你也还是会回到这里。”
“这里有你的秘密，忘却的秘密。”
祂走到莫迟跟前，笑看着他：“圣堂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靠。凭什么都能了解他？莫迟的眼神冷下来，他就像一块玻璃，被所有人看透。刹那间，匕首从手袖中滑出，握到手上，猛地朝祂脸上刺去！
“噌！”金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然而匕首却穿过了祂的身体。
莫迟的肩膀也穿过了祂，他将刀收回，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反派死于话多？”
在他身后，祂依旧站立着。在莫迟看不见的角度，脸上依旧是那副面具般笑眯眯的容颜。只是恍惚间，在那微弯双眸之间的鼻骨处，惊现了一道裂纹。转瞬间裂变成蛛网，迅速蔓延至全身。整个身躯一如大理石雕像般碎裂，伴随着粉尘掉了一地。
冰冷的地面上躺着一堆没有温度的石块。
片刻后，祂的声音回响四周。
“反派么，恐怕是另有其人。”没有怒意也没有任何波澜，“相信你已经被那些难民骗过一次了吧？”
“在这个世界里，试着只相信你自己。”
“尤其是你的意识。现在，到更深入的地方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