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声尤寂》hylinone871

1、第 1 章

　　第一章

　　一

　　叫林大宇讲一讲他自己，他会说：太幸运了！

　　这话他说得真心实意，哪怕此刻他正躺在军部医院的特护病房里，手腕上戴着限制行动的能量环，门口还站着两个面色冷峻的哨兵守卫。窗外的天色是那种人造大气层特有的、过分均匀的湛蓝色，第三殖民星“新长安”的空中交通道像银色织带般纵横交错，悬浮车如流水般穿梭——这一切都真实得让他想要落泪。

　　林大宇何许人也？若按照这个宇宙最根源的档案记载，他是演员白宇在二十一世纪某部小成本网剧里创造的一个小角色。

　　那部剧叫什么名字他已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自己是个活在背景板里的家伙：讲的是怪腔怪调、声气奇怪的粤语还总讲不好，办的事儿都不值得拿到台面上说，人样子不难看可也强不到哪儿去，戏份加起来不超过十五分钟。就这样一个角色，竟然在大宇宙时代获得了生命！不再是存储在某台古老服务器里的二维数据流，不再是被剪辑软件随意切割的时间片段，而是个活生生的、有热乎气儿、会饿会痛会做梦的人！

　　这简直比中星际彩票还要渺茫的概率。

　　林大宇侧过身，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钻进鼻腔，混合着空气中微弱的电离臭氧味道——这是殖民星人造大气特有的气息。他抬起手，五指在透过强化玻璃窗的人造阳光下展开，光线穿透皮肤，能隐约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脉络。真实的触感，真实的温度，真实的生命体征。每次意识到这一点，他都会产生一种近乎眩晕的感恩。

　　感谢白·甜甜·宇！感谢那个在原始剧本里给他添了几笔台词、几个小动作的年轻演员！感谢那部叫《镇魂》的剧集带出的广大“女鬼女孩女神”（她们自称）的二次创作热情，让“林大宇”这个名字在某个平行宇宙的数据库里被标记、被丰富、被赋予了超出原设定的可能性！感谢最高母本白宇！就算他现在躺在军部监管下的医院里，手腕上戴着限制环，他也要感谢！

　　没有那些层层叠叠的“创作”，就没有此刻这个能呼吸、能思考、能因为看见不该看的东西而惹上麻烦的“林大宇”。

　　二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

　　第三殖民星“新长安”，军部直属第七向导培训学院。

　　这是一座悬浮在殖民星赤道上空三千米处的银白色建筑群，外形如同数片交叠的羽翼，在恒星光芒下折射着冷冽的光泽。作为向导塔在边境殖民星的重要分支，学院每年会面向公众开放有限的名额参观，旨在“增进普通公民对精神力维护者的了解与信任”——至少宣传手册上是这么写的。

　　林大宇就是这批参观者中的一员。他穿着最普通的灰蓝色便服，混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学生和好奇的市民中间，仰头看着走廊两侧全息投影展示的“向导简史”。画面中，那些被称作“向导”的精神力天赋者，如何在大宇宙开拓初期安抚因过度感知而濒临崩溃的“哨兵”，如何建立精神屏障，如何探索“精神图景”……一切都像是科幻电影里的场景。

　　林大宇看得很认真，因为他太知道“被创造”是什么感觉了。这些向导和哨兵，在某种意义上，不也是某种更宏大意志下的“造物”吗？只是他们的设定更加完整，力量体系更加复杂。

　　参观路线原本设计得很安全，只涉及公共展览区、基础训练场（隔着重力玻璃观看）和历史纪念馆。按照安排，他们这个小组应该在下午三点前往第三观景平台，俯瞰新长安的城市全景，然后结束行程。

　　但林大宇走散了。

　　原因很琐碎：他在纪念品商店多逗留了一会儿，看中了一个向导塔徽标的金属书签——设计精巧，价格不菲。等他决定不买转身出来时，原本的队伍已经拐进了另一条通道。他顺着隐约的人声往前走，却误入了一条标识着“内部人员通道”的回廊。

　　回廊很安静，银灰色的墙壁光滑如镜，地面是吸音的深蓝色复合材料。两侧没有窗户，只有均匀分布的柔和顶灯。林大宇试着原路返回，却发现刚才通过的自动门已经闭合，需要权限验证才能开启。他有点慌，沿着回廊继续向前，希望能找到工作人员或者另一个出口。

　　走了大约五分钟，前方出现一扇虚掩着的门，门牌上写着“档案资料室（临时）”。门缝里透出光线。林大宇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没有人。四壁是顶到天花板的金属档案架，中间是几张拼接在一起的办公桌，桌上堆满了文件和数据板。空气中有淡淡的纸张灰尘味和电子设备散热的微焦气息。看起来像是某个办公室临时搬迁或者整理中的场景。

　　林大宇松了口气，至少这里应该能找到人帮忙。他正要开口询问，目光却被办公桌最上面摊开的一份硬壳文件夹吸引住了。

　　文件夹的封面上，印着鲜红的“绝密·限向导塔/哨兵塔核心层”字样。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深潜者’计划阶段性评估及潜在适配者筛选报告”。

　　鬼使神差地，林大宇往前走了两步。

　　他的指尖碰到了纸张的边缘。

　　三

　　迟瑞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时，眉心不自觉地蹙了一下。

　　空气里有不属于这里的气息。很淡，属于普通人的、没有任何精神力修饰过的、带着点星际公共交通舱通用清洁剂和廉价合成纤维的味道。更重要的是，他留在桌面那份加密文件上的精神印记被触动了——虽然只是最表层的警示，并未被深入突破，但确实有人碰过。

　　他今天原本不应该在学院。作为军部驻新长安的特别监察官，同时也是哨兵塔登记在册的A级哨兵，他的主要职责是巡视边境防线和协调哨兵向导与地方军的关系。但“深潜者”计划的一部分数据需要在向导学院的深层精神屏蔽场中进行分析，他才临时借用了这间办公室。

　　没想到正好碰上学院的公众开放日。

　　更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

　　迟瑞放轻脚步，五感在瞬间提升到工作状态。听觉捕捉到室内左侧档案架后方细微的呼吸声——平稳，缓慢，处于睡眠状态。视觉调整，透过架子缝隙，能看到一片灰蓝色的衣角，和一只穿着普通运动鞋的脚。嗅觉确认，气息与空气中残留的一致，没有威胁性武器或生化制剂的味道。

　　他绕了过去。

　　禁闭室的光线是经过特殊调制的，不会刺激到哨兵敏锐的视觉，但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就显得有些昏暗。在这片昏暗中，迟瑞看到了蜷在墙角一张简易行军床上的人。

　　年轻男性，二十五岁上下，黑发有些凌乱地贴在额前。长相确实如他匆匆瞥过的档案照片所示：不难看，但也谈不上多么出众，是那种扔进人群里不太容易被第一时间注意到，但仔细看又觉得顺眼的类型。此刻他睡得正沉，表情丰富得有点可笑——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嘴巴无意识地吧唧了一下，又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迟瑞的听觉分辨出那似乎是句粤语粗口），然后翻了个身，把半张脸埋进提供的薄枕头里，打起了小呼噜。

　　心真大。

　　迟瑞抱着手臂，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审视着这个意外卷入者。

　　林大宇。档案显示，新长安第三居住区居民，职业是“自由文化内容整理员”（一个近来随着复古文化复兴而出现的新兴职业，说白了就是给各大娱乐平台筛选、归类老式影视文献资料），无犯罪记录，精神力检测结果为“普通级D等”——几乎是量表的最底端，意味着他不仅不具备哨兵或向导的潜能，连普通人群中较常见的微弱精神力特质都没有，是彻彻底底的“素体”。

　　这样一个普通人，是怎么突破向导学院的内部通道权限的？真的只是走失？

　　迟瑞的目光落到林大宇随意搭在床边的手腕上。那里光洁，没有植入任何身份或权限芯片的痕迹。学院内部通道的权限验证并不完全依赖物理芯片，也包含对个体精神波动的被动扫描。虽然D等精神力的波动微弱到近乎于无，但系统不应该完全遗漏。除非……

　　他想起最近情报部门的一份简报，提到边境星域出现过几起利用特殊技术暂时屏蔽或模拟精神力波动的事件，虽然主要针对哨兵向导，但技术原理可能扩散。

　　又或者，真的只是巧合？一连串小概率事件的叠加？

　　睡梦中的人又动了一下，这次幅度有点大，差点从狭窄的行军床上滚下来。迟瑞下意识地上前半步，随即停住。林大宇自己迷迷糊糊地稳住了，咂咂嘴，继续睡。

　　迟瑞有些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