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风起时》年丰巷

3、想你永平安

　　【3】
　　他和我说“回青台去吧，我就在这里好了，你不应该在这里。”
　　——叶轩
　　浪花拍打着礁石，恍惚间我好像又听见她说祝我永远自由。
　　——程沐

　　医院永远是最忙的地方，有的忙着生，有的忙着死，有的忙着生不如死，有的忙着死而复生。大家都是愁眉不展，行色匆匆。
　　大厅里他们就躺在椅子上，坐在地上，倚在墙边，在大厅里围着转来转去。
　　“请问您找哪位患者？”一名站在医院前台的护士，轻声问道。
　　“叶凡。他是我爸。”
　　护士熟练的敲击着键盘，好说道：“您的父亲在308号病房。”
　　听到回答，叶轩暗暗松了口气，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

　　每次走医院楼梯那里都会有人在那坐着抽烟，顺着上到三楼，叶轩身上也沾了些烟草味。
　　308号病房在走道的尽头。
　　叶轩轻轻推开了紧闭的病房门。
　　坐在病床边上的人，闻声抬起头来。她头发简单束着，眼神有些恍惚，眼角还有泪痕，看到叶轩有些惊讶：“小轩？”
　　他把行李箱放下，轻喊了声：“妈。”
　　李溪寒起身走过来拉过行李：“你怎么回来了？还有残奥会呢，你的……”
　　“没事。工作人员人手足够了，我向台长申请了休假，台长已经同意了。爸的情况怎么样？”叶轩把行李拉回来，拉着她坐在了另一张病床上。
　　“今天算是熬过去了，但并不乐观。医院已经重新安排化疗了。”李溪寒对着叶轩笑起来：“会好起来的，对吧？”
　　他也笑了笑：“一定会好起来的。休息一下吧，睡一会儿，我看着就好。”
　　看着叶轩的样子，她也只好点点头，简单聊了几句，就去睡下。

　　叶轩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心不在焉的写着没写完的报告，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有人叫了他一声。兴许是听错了吧，叶轩抬头看了眼默默想着。
　　正巧走廊上的灯明明灭灭闪了一下，叶轩咽了咽口水，静静的起身把窗帘拉的更紧了些，又把椅子往床边挪了挪。
　　“叶——轩——”一阵幽幽的声音传来。

　　他猛然抬头，正看到叶凡睁着眼，对着他咧嘴笑起来。
　　叶轩：……
　　他沉默了一下，开口道：“爸，你怎么……”
　　没等他说完，叶凡就打断了他：“小点声，小点声。没看到你妈睡了吗？别把你妈吵醒了。”
　　“……哦。”
　　看着自己成功把儿子吓到，叶凡现在看起来心情极好。

　　叶凡看着他笑着说：“我看你的解说了，很不错嘛。这一点爸爸向你道歉。没必要申请休假的，你这会儿工作肯定忙，糊你妈那套我才不信。我还死不了，少说也要活到一百岁吧。”顿了顿，又小声嘟囔了句：“我还有好多事没干呢。”
　　叶轩重新坐回椅子上，平静开口道：“你刚刚一直没睡？……也不知道是谁当时那么坚定让我去学师范的。”
　　“当然没睡，感觉你会回来，所以就睡不着了。你都说了啊，是当时。爸爸这不也向你道歉了吗？都多大了，还小孩子气。”
　　“啊对对对，你说的对。”叶轩继续完善着报告，连连说道。“我的工作真的没事，人手真的够了，而且台长也同意了，我也回来了，你总不会让我又回去吧。”
　　“开玩笑嘛，真的是。还是你小时候有意思啊，长大了都不禁逗了。”
　　叶凡乐呵呵的笑着：”你妈天天念着你，巴不得你回来呢。我这次住院之后，隔三岔五的就进行手术，你妈忙这忙那的，你回来也好，分担着。照顾好她，我现在已经不能再照顾好她了。”

　　他缓缓看向拉起来的窗帘，又将视线移回了叶轩身上。
　　那一瞬间叶凡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已经离他越来越远，眼前的人，再也看不出小时候会吵吵闹闹哭鼻子的样子，再也看不出穿着校服站在操场上的样子，再也看不出当时熬夜学习把自己埋在书堆里的样子了。

　　叶凡想着想着又笑了：我应该还可以再活一阵子吧。
　　想到这，他默默转了个身：“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要照顾好你妈，也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嘛。让你妈按时吃药，天冷多加衣……”
　　他的声音很轻，絮絮叨叨的说着，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
　　叶轩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早就写完了报告。
　　就安静的看着他躺在病床背对着自己说话，没有回答。
　　等到病房又安静下来。过了很久叶轩才起身，把叶凡盖在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轻声说：“才不会死呢，会活一百岁。你一定岁岁平安。”

　　青台的夜晚，吹着从海面来，带着咸咸味道的海风。程沐静静坐在公交车靠窗的座位上，任由着海风把自己的头发吹乱。
　　这是一条单行线公交车，程沐就一直坐在那，看向窗外。那是一片黑压压的海，只能远远的看到，尽头处好像有一座灯塔，明明灭灭的闪着。
　　程沐就不声不响的看着，公交车整整循环了两遍。
　　再一遍听到广播的提示音：“欢迎乘坐321路公交车，悦海尚城站到了，请配合从后门下车，开门请当心。”
　　程沐才到站下来车。

　　拉着行李箱走在小区里。这是一档很高档的小区，凭着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建造风格，在房地上的地位一直高居不下。
　　一座座经典的德式小别墅，在黑夜里亮着灯，显得优雅静谧。可能是太晚了，零零散散的灯光，反而显得压抑而没有生气。
　　他站定在一栋小别墅前，看着面前精致的像金丝笼一样的房子。房前的小花园里栽着洋琼花，花大片的开着，散发着一股股香味。

　　程沐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准备来开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他一瞬间愣住了。
　　程涵看着站定在门外的人，淡淡开口：“回来了。”
　　“嗯。”
　　等他进来后，程涵轻轻把门关上：“短节目比之前的比赛都要好，但是自由滑的感觉还是不够。生硬了。”
　　程沐在楼梯上往楼上走的脚步顿了顿，半晌才开口：“哦。妈妈那种感情丰富的滑行，我滑不出来。”
　　说完就一股脑的提着行李箱上到了二楼，进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
　　程涵站在玄关处，一声不响的看着他上到二楼。

　　简单的洗漱一番后，他坐在床头边，额前的碎发凝着水聚在一起，汇着小水珠滴落下来，行李箱被随手置在了门后，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泛着零零的碎光。
　　他随手翻开了倒扣在桌上的相框。那是一张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女人留着长发，穿着纯淡蓝色的长裙，五官像是精致的雕塑品，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细腻透明的光，带着浅浅的笑意，却没有感情。
　　哗哗啦啦的浪花声浸没在风里，这些声音随着气流，遥遥散到别处，裹挟走了水气、雾和安邱的雪。

　　“你父亲的情况现在非常不稳定，你们要随时做好准备。对于出省的话，其实是不建议的。一般到这种时候，如果病人愿意的话，可以申请不接受化疗，我们会开一些药。小范围的出行，例如在市区范围内的旅行还是可以的，出省就有些太远了。”
　　叶轩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病理报告，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们会做好心理准备的。所以大概还有多长的时间？”
　　“不超过三个月，不出意外的话。”

　　安大医院的走廊里四处都蔓延着死亡的气息，每天都可以看到在走廊的角落有人打着电话哭不成泣，有人在医生办公室里向医生哭诉，或者是坐在病床前默默流泪。
　　　陌路穷奇的人们面对死亡没有答案，却又不敢面对，只能用哭泣来掩盖悲伤，以来祈求希望的出现。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李溪寒轻轻拉住刚进病房的叶轩。
　　他摇了摇头，低声说：“情况很不稳定。医生说……”顿了顿，又道：“还是有希望的。爸一定可以熬过这一次的。”
　　李溪寒眼里含着泪点了点头：“一定会的，他一定会的。”抹了抹泪，强撑起笑来：“好了，我要回去照顾依依的。你爸这边就交给你了。”
　　叶轩也浅浅的笑起来：“我会照顾好老爸的。”

　　叶凡轻轻动了动，一阵刺痛。思绪也伴随着疼痛，慢慢转起来。只是感觉有一道光刚刚闪了过去。他稍微停了一下，等到这一阵癌痛并不再强烈时，才睁开眼。
　　叶轩正站在窗前，低着头系着窗帘的绑带，好像是早就知道他醒了，开口就道：“嗯，醒了。疼的厉害吗？”
　　他静了静，试着从床上起来。硬生生倒吸了口冷气：“斯——”
　　叶轩连忙过来拉住他，把他重新摁回了床上。

　　“……”
　　“看着我干吗？”叶轩不解。
　　“我是要坐起来，你给我摁回来继续躺着？”
　　叶轩叹了口气：“你疼成这样，你觉得你能坐起来吗？”
　　“……还死不了。感觉也没以前那么疼了。”他说着，又试图从床上坐起来。
　　“你这种死不了就行的观念得改改。”叶轩嘴上这么说着，还是轻轻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倚坐在床头。
　　他小声嘀咕着：“我哪有这种观念？”
　　叶轩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小时候有次手术后，护士给我扎吊瓶，扎了五六下都扎歪了，我疼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护士都吓坏了，你呢？”他顿了顿：“你在旁边淡定的拍了拍我肩说：‘没事儿，随便扎，只要扎不死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