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请入局》四月菲菲

3、第 3 章

　　与母亲那场不欢而散的饭局，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叶安然的心里。
　　之后的两天，她都过得浑浑噩噩。
　　白天在公司，她强迫自己投入工作，用海量的数据和繁琐的流程来麻痹神经。但只要一有空隙，母亲那冰冷又现实的话语，陆承安那温和却充满审视的眼神，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她像一只被困在透明玻璃箱里的飞虫，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周五下班，顾言照例在办公室多留了一会儿。他走过叶安然的工位时，脚步停了下来。
　　“安然，周末有什么安排？”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叶安然正盯着屏幕上的一个数据图表发呆，闻声才猛地回过神：“啊……师兄。没，没什么安排。”
　　“脸色还是这么差。”顾言的视线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上，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如果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扛着。”
　　叶安然的心头一暖，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她能说什么呢？说她的母亲为了挽救继父的公司，打算把她“卖”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中年男人吗？
　　这种堪称荒唐的家事，她连对最亲近的闺蜜都难以启齿，更何况是待她有加的师兄。
　　她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真的没事，师兄。可能就是最近换季，有点过敏，睡眠不太好。谢谢你关心。”
　　顾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他知道，有些事，她不想说，旁人是问不出来的。
　　他只是说：“那周末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嗯，好的。”
　　走出办公楼，南城的晚风已经带上了些许凉意。叶安然坐进车里，却没有马上开走。她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感觉自己疲惫到了极点。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大学闺蜜林菲发来的消息。
　　【菲菲小辣椒：安然！明天下午茶别忘了！‘云栖’咖啡馆，三点！我跟淼淼等你！】
　　【菲菲小辣椒：新出的海盐焦糖千层，我馋了好久了，明天必须拿下！】
　　看着屏幕上活泼的文字和张牙舞爪的表情包，叶安然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
　　林菲和张淼，是她大学里最好的朋友。林菲热情似火，张淼温润如水，她们是她在这个偌大城市里，除了苏家之外，最温暖的慰藉。
　　或许，去见见她们，让自己短暂地逃离一下这窒息的现实，也是好的。
　　她回了一个“好”字。
　　周六下午，叶安然刻意化了个淡妆，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她挑了一条米白色的连衣裙，开车前往市中心那家新晋的网红咖啡馆。
　　“云栖”坐落在一个安静的街角，白色的独栋小楼被绿植环绕，设计得简约又有格调。
　　她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靠窗位置的林菲和张淼。
　　“安然！这里！”林菲夸张地朝她挥着手臂，生怕她看不见。
　　叶安然笑着走过去，在她们对面坐下。
　　“我的天，然然，你这几天是去挖煤了吗？”林菲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瞧瞧这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你们顾总监也太不是人了吧，这么压榨我们的大才女。”
　　“你小点声。”张淼无奈地白了她一眼，递给叶安然一杯柠檬水，“别听她的，不过你脸色确实不太好，是项目太累了吗？”
　　“还好，最近是有点忙。”叶安然接过水喝了一口，不想多谈自己的事，“你们呢？最近怎么样？”
　　“我还能怎么样，我们公司新来的那个总监，简直就是个奇葩，天天开会，屁都讲不出来一个。”林菲立刻开启了吐槽模式。
　　张淼也笑着说起自己工作中的趣事。
　　叶安然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身上暖洋洋的。闺蜜熟悉的笑闹声在耳边，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仿佛前几天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对了对了！”聊了一会儿，林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桌子，凑了过来，脸上是压不住的八卦之火，“你们看最新一期的《非凡人物》没？傅景深的专访！”
　　“傅景深”三个字，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叶安然。她搅动咖啡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看了，”张淼点点头，语气比较平静，“拍得是真好，那气场，隔着屏幕都觉得压迫感十足。不过采访内容没什么新意，都是些官方套话。”
　　“谁要看那些官方套话啊！”林菲一脸“你太不懂了”的表情，“我是去看脸的！还有，你们没注意到那个细节吗？主持人提到他过世的前妻白芷时，他虽然表情没变，但镜头给了个特写，他的手在膝盖上，几不可见地收紧了一下！”
　　林菲说得绘声绘色，仿佛自己就在现场。
　　“真的假的？你这都能看出来？”张淼表示怀疑。
　　“当然！我可是用0.5倍速反复观看的好吗！”林菲一脸笃定，“我跟你们说，外面那些说他跟白芷是纯商业联姻，没什么感情的，绝对是假的！你想啊，白芷都去世两年多了，傅景深身边连个绯闻对象都没有。白家那个堂妹白薇，跟个牛皮糖似的贴了他那么久，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拒了。这说明什么？”
　　林菲顿了顿，自己给出了结论，语气里满是感慨：“说明人家是真爱！心里有人了，谁也装不下了。南城想嫁给他的女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有什么用？入不了他的眼，都是白搭。”
　　叶安然的心，随着林菲的话，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她想起母亲评价她的那句话：“你以为凭你自己的条件，能找到比陆承安更好的？”
　　是啊，连出身名门的白薇都近不了傅景深的身，更何况是她。
　　她和他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云泥之别。还有一个他放在心尖上，谁也无法替代的白月光。
　　“我不这么觉得。”张淼喝了口咖啡，提出了不同意见，“我那个在金融圈的表姐，她的老板跟傅氏有合作。她听说的版本，完全不一样。”
　　这句话，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叶安然沉到谷底的心，又猛地悬了起来。她抬起眼，看向张淼。
　　“什么版本？快说来听听！”林菲的好奇心被完全勾了起来。
　　“我表姐说，傅景深和白芷的婚姻，就是彻头彻尾的利益交换。那时候傅氏正在开拓海外的新能源市场，需要白家在欧洲的关系网。他们结婚两年，傅景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都在满世界飞，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
　　张淼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白芷生病，傅景深确实尽了力，请了最好的医生团队，但那更多是出于责任和合作关系。毕竟人是在他傅家出的事，他总得给白家一个交代。她去世后，傅景深之所以单着，一个是因为忙，傅氏这两年扩张得太快了；另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是他对再来一次商业联姻感到厌烦。他这个人，掌控欲极强，不喜欢自己的私生活被当成筹码。”
　　林菲听得一愣一愣的：“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很有道理。他那种人，确实不像是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
　　“所以啊，”张淼总结道，“他不是忘不了谁，他只是单纯地觉得麻烦，没遇到那个能让他心甘情愿‘麻烦’一次的人罢了。”
　　叶安然的心跳，因为张淼这番话，又控制不住地加速。
　　不是忘不了谁……只是没遇到那个对的人。
　　这个念头，像一粒火种，在她已经快要熄灭的心上，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就在这时，八卦的中心点突然转向了她。
　　林菲用胳膊肘撞了撞她，挤眉弄眼地说：“哎，安然，我们俩在这儿瞎猜有什么用啊！正主在这儿呢！你家跟傅家不是世交吗？你大表哥苏哲宇跟他还是光屁股长大的发小，你肯定知道内幕吧？快给我们爆点料！傅景深私底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么不近女色？”
　　叶安然的心猛地一紧，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光，瞬间被恐慌和窘迫所取代。
　　她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内心最隐秘的角落，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你们别胡说……”她慌乱地放下咖啡杯，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跟他……真的不熟。”
　　“怎么会不熟？”林菲不信，“你小时候不是经常去你外婆家吗？苏哲宇肯定老带他回家玩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会不熟？”
　　“真的不熟。”叶安然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努力让自己听起来镇定一些，拿出那套已经练习了无数遍的说辞，“我那时候年纪小，他们都已经是大男孩了，不跟我玩的。而且我性格也比较内向……在我印象里，他就是表哥一个很厉害的朋友，跟我隔着很远。见面了，也就是打个招呼的程度。”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对我来说，他……就像一个遥远的长辈。”
　　“长辈？”林菲夸张地叫了起来，引得邻桌的人都看了过来，“天呐，安然，你这是什么古老的思想！他才三十四，你二十二，相差十二岁，这简直是言情小说里最完美的年龄差好吗？成熟稳重、多金帅气的大叔，配我们甜美可爱的安然，多带感啊！”
　　“你小说看多了吧！”叶安然被她说得又羞又窘，端起柠檬水猛喝了好几口，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她不敢去看林菲和张淼的眼睛，怕她们从她的眼神里，看出那份被她拼命压抑的，见不得光的心事。
　　张淼看出了她的窘迫，伸手拍了林菲一下：“行了你，别拿安然开玩笑了。她脸皮薄，不像你。再说了，那种顶级豪门圈子的事，哪有小说里写的那么简单。”
　　“我就是开个玩笑嘛。”林菲吐了吐舌头，总算放过了她。
　　话题总算被引开，她们开始聊起了别的。聊新上映的电影，聊哪个明星又塌房了，聊今年冬天流行什么颜色的大衣。
　　叶安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思绪却早已飘远。
　　连她最好的朋友都觉得，她和傅景深是两个世界的人，开玩笑可以，当真却不可能。
　　这份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想起了那场荒唐的“相亲”。陆承安温文尔雅，事业有成，在世人眼中，或许已经是不可多得的良配。可她心里，却连一个角落都腾不出来给他。
　　因为那里，早就被一个叫傅景深的人，占得满满当当。
　　“对了，安然，”张淼忽然看向她，关心地问，“你呢？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有好感的人？你都毕业一年了，也没见你谈个恋爱。”
　　林菲也立刻来了精神：“对啊对啊！你那个帅哥师兄顾言，还没对你下手吗？我可听说了，他到现在都单着，我们都怀疑他是在等你呢。”
　　这个问题，比刚才聊傅景深还要让她无措。
　　有好感的人？
　　她有好感的人，在云端之上，是她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光。
　　而现实中，等着她的，是一个可以当她父亲的男人，和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
　　巨大的讽刺和悲哀，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没有，”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轻声说，“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想先专心工作。”
　　“哎，你这人就是太无趣了。”林菲恨铁不成钢地说，“工作什么时候不能做，青春才几年啊！不过说真的，安然，你可得擦亮眼睛。现在的好男人太少了，好多都是徒有其表。尤其是那种年纪大的，事业有成的，花花肠子最多。万一找个比自己大十几二十岁的，还有个拖油瓶，那下半辈子可就惨了。”
　　林菲只是随口一说，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叶安然的心上。
　　她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你怎么了，安然？”张淼最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担忧地问，“身体不舒服吗？”
　　“没......没事。”叶安然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强撑着站起来，“我就是有点闷，去一下洗手间。”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洗手间。
　　站在洗手台前，她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凉水一遍遍地冲刷着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狼狈，眼神里充满了她自己都陌生的惊惶和绝望。
　　原来，在朋友们眼中那么不堪的、需要被告诫着避开的未来，就是她的母亲，为她精心挑选的，“最好的归宿”。
　　何其可笑。
　　她撑着洗手台，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将她彻底淹没。
　　在咖啡馆的喧嚣和热闹里，只有她一个人，清醒地，一步步地，走向那个名为“深渊”的未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洗手间待了多久，直到手机震动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妈妈。
　　叶安然的心脏，骤然缩紧。
　　她深吸一口气，挂断了电话。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到母亲的声音。
　　回到座位上时，她已经努力调整好了情绪。
　　“没事吧？”张淼关切地看着她。
　　“没事，就是忽然有点低血糖，现在好了。”叶安然找了个借口。
　　林菲没心没肺地把一块提拉米苏推到她面前：“那赶紧吃点甜的补补！这家招牌，可好吃了！”
　　接下来的时间，叶安然再也无法投入她们的谈话。她只是机械地往嘴里送着蛋糕，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可她尝到的，却只有满嘴的苦涩。
　　聚会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安然，你开车小心点。”
　　“到家给我们发消息。”
　　和闺蜜们告别后，叶安然一个人走向停车场。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不是电话，而是一条短信。
　　还是来自她的母亲，苏静姝。
　　【安然，陆先生很有诚意，他今天打电话问我，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说，只要你点头，他会给你一场全南城最盛大的婚礼。安然，妈妈不会害你，你周叔叔的公司，真的等不起了。】
　　冰冷的文字，像一条毒蛇，缠住了她的心脏，一寸寸地收紧。
　　叶安然站在自己的车前，看着远处璀璨的城市霓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夜色里的一粒尘埃，渺小，无力，无处可去。
　　她握着手机，指尖冰凉。
　　良久，她坐进车里，没有回复那条短信，只是发动了车子。
　　白色的Mini汇入拥堵的车流，车窗外的繁华与喧嚣，都与她无关。
　　她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