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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周一。

      南城像是被浸泡在一个巨大的灰色水箱里,天光晦暗,空气潮湿。

      叶安然在工位上坐了整整一个上午。

      电脑屏幕亮着,是上周五顾言发给她的新项目资料,可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右手边的手机上。

      屏幕上,是她和母亲苏静姝的对话框。最新的一条,是周六晚上收到的那条短信。

      【安然,陆先生很有诚意,他今天打电话问我,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说,只要你点头,他会给你一场全南城最盛大的婚礼。安然,妈妈不会害你,你周叔叔的公司,真的等不起了。】

      两天了。

      她没有回复。

      苏静姝也没有再催。这种沉默的等待,比声色俱厉的逼迫更让人窒息。

      叶安然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她像一只被逼到悬崖尽头的幼兽,身后是深不见底的绝望,而前方,是母亲为她指明的,唯一的、名为“牺牲”的生路。

      她拿起手机,指尖冰凉。

      在输入框里,她沉默地敲下一个字。

      【好。】

      就这一个字,仿佛耗尽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

      她的手指悬在“发送”键上,那么近,又那么远。只要按下去,她的人生,就会朝着一个她从未预想过的方向,彻底倾覆。

      “安然。”

      顾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叶安然猛地一颤,手机“啪”地一声掉在了桌面上。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顾言写满关切的眼睛。他手里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和一份三明治。

      “看你早上过来就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又没吃早饭?”他把东西放到她桌上,声音温和,“先吃点东西。”

      叶安然看着那份早餐,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搅,喉咙也堵得厉害。

      “谢谢师兄,我没胃口。”她推开,声音干涩沙哑。

      顾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语气严肃了几分:“叶安然,你到底怎么了?生病了就去看医生,请假休息。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工作?”

      “我说了我没事。”叶安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不耐烦,“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周围几个同事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顾言愣住了。他认识叶安然这么久,她永远是温和、礼貌、甚至有些过分客气的,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样子。

      叶安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她垂下眼,不再看他,声音低了下去,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和疏离:“对不起,师兄。我……我就是有点累。你让我自己静一会儿,好吗?”

      那句“让我自己静一会儿”,像一堵无形的墙,瞬间将他推开。

      顾言心口一滞,所有的关心和疑问都被堵了回去。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句:“……那你好好休息。”

      他转身走开的背影,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落寞。

      叶安然重新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好”字,只觉得无比讽刺。

      是啊,她自己的事。

      除了她自己,谁也无法替她决定,也无人可以依靠。

      她闭上眼,正要按下发送键——

      “嗡嗡……”

      手机屏幕忽然跳了一下,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来电显示:大表哥。

      叶安然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了。

      ……

      同一时间,南城最高端的私人会所“汀兰馆”里,一场牌局正进行到酣处。

      象牙白的麻将牌在几个养尊处优的贵妇手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静姝今天手气不错,心情也格外好。她摸上一张牌,看了一眼,优雅地打出去:“八万。”

      坐在她对家的张太太笑着接话:“苏董今天可是春风得意啊。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说出来也让我们跟着高兴高兴。”

      苏静姝故作矜持地摆摆手,唇边的笑意却藏不住:“哪有什么喜事。就是女儿大了,当妈的操心事多而已。”

      她这话头一起,立刻有人接了上来。

      “哟,是安然吧?那孩子我见过,文静又漂亮,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说起来,安然也到年纪了。静姝你可得好好给她掌掌眼,别像我们家那个,自己谈的,结果呢,一地鸡毛。”

      苏静姝听着这些话,心里熨帖极了。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叹了口气,状似无奈地说:“可不是么。孩子们的事,总是不让人省心。不过我们家安然还算听话,她的事啊,差不多也定下来了。”

      “哦?”桌上几个人都来了兴趣,“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

      苏静姝慢悠悠地整理着自己的牌,像是不经意间,抛出一个重磅消息:“也不是什么公子哥。是陆承安,陆总。”

      “陆承安?”张太太惊呼出声,“做新能源的那个陆承安?”

      “除了他,南城还有哪个陆承安?”苏静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

      牌桌上瞬间安静了。

      陆承安是什么人?在座的都清楚。白手起家,年过四十,事业有成,是南城新贵里数得上号的人物。为人儒雅,风评也好。唯一的缺憾,就是丧偶,还带着个半大的儿子。

      几位太太交换着眼神,心思各异。

      这苏静姝,可真是好手段。她那个女儿,父亲家世平平,能攀上陆承安,也算是飞上枝头了。

      “那可真是要恭喜你了,静姝。”张太太最先反应过来,脸上堆起笑,“陆总人品能力都没得说,安然嫁过去,是享福的。”

      “就是就是,以后我们可都要改口叫你亲家母了。”

      一片恭维声中,苏静姝嘴上说着“八字还没一撇呢”,脸上的得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她没有注意到,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太太,在听到“陆承安”这个名字时,眼神闪了闪,悄悄拿起了手机。

      半小时后。

      消息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圈圈地荡开。

      正在高级定制店里试穿礼服的苏晴,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什么?!”

      苏晴尖锐的声音,让一旁帮她整理裙摆的店员都吓了一跳。

      “妈,你再说一遍?你说静姝姑姑要把安然姐姐嫁给谁?”

      电话那头,苏晴的母亲,叶安然的二舅妈,语气也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陆承安!就是那个比她大了快二十岁,儿子都上高中的陆承安!”

      苏晴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想起前几天,安然姐姐还约她去看画展,当时姐姐看起来情绪就不太对,脸色很差,问她什么她都说没事。

      原来……是在为这件事烦心吗?

      “静姝姑姑疯了吗?!安然姐姐才二十二岁!陆承安都多大年纪了,都可以当她爸爸了!”苏晴愤怒地在原地打转,“不行,我得给安然姐姐打电话!”

      “你先别急!”二舅妈连忙阻止她,“这事儿现在还只是外面传的,你直接去问安然,她脸皮那么薄,让她怎么说?你哥呢?你赶紧给你哥打电话!这事儿得让他去问!”

      苏晴一想也是。家里这辈,就属大表哥苏哲宇和安然姐姐关系最好,也最镇得住场子。

      她立刻挂了电话,手指颤抖地翻出苏哲宇的号码,拨了过去。

      ……

      傅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南城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

      傅景深和苏哲宇正站在一张宽大的项目桌前,桌上铺着一张新城区的规划图。

      “这块地,政府的意向是做成高端住宅区,但我觉得,商业价值更大。”傅景深手指点在图纸的某个位置,声音低沉,“如果能打通这边的关系,把地铁线引过来,五年内,这里会是南城新的CBD。”

      苏哲宇抱着手臂,皱眉思索:“想法是好,但操作难度太大。光是改地铁规划,就要动多少人的蛋糕?”

      “蛋糕,就是用来分的。”傅景深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势。

      就在这时,苏哲宇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不耐烦地接起:“苏晴?我这儿忙着呢,有什么事快说!”

      傅景深没在意,目光依旧落在图纸上,脑中推演着各种可能性。

      他听到苏哲宇的声音,从一开始的不耐烦,迅速转为震惊,然后是拔高的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你从哪儿听来的浑话!”

      “……”

      “陆承安?!哪个陆承安?!”

      “……”

      “她疯了!姑姑是疯了吧!”

      苏哲宇的咆哮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炸开,傅景深终于从图纸上抬起头,看向他。

      只见苏哲宇的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一副怒到极致的模样。

      “我知道了!这事儿你别管了!”

      他狠狠挂断电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办公室里烦躁地来回踱步。

      “他妈的!真是疯了!”他一拳砸在实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傅景深眉心微蹙,将手中的签字笔轻轻放下,打破了沉默:“出什么事了?”

      苏哲宇猛地回头看他,眼睛都气红了:“景深,你说我那个姑姑,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不,是被驴踢了!”

      他气得口不择言,语速又快又急:“她要把然然嫁给陆承安!你知道陆承安吗?就是那个搞新能源的,四十二了!死了老婆,儿子都十五了!她竟然要把然然嫁给这种人!她是在卖女儿吗?!”

      傅景深漆黑的眸子,在那一瞬间,骤然缩紧。

      陆承安……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周明轩公司的重要合作伙伴。

      前段时间,周明轩的公司资金链出了大问题,闹得沸沸扬扬。

      电光石火间,所有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办公室里的气压,仿佛瞬间低了好几度。

      “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那份固有的从容,已经消失了。

      “我他妈哪儿知道!”苏哲宇还在气头上,“苏晴刚听说的,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姑姑在牌桌上自己说的!她还觉得挺光荣?她怎么有脸的!”

      苏哲宇越说越气,口干舌燥地拿起桌上的水杯,一口气灌了下去。

      “不行,我得给然然打个电话问清楚。这小丫头,从小就闷,受了委屈也自己扛着。苏静姝要是逼她,她肯定不敢反抗!”

      他说着,就拿出手机,开始翻找叶安然的号码。

      傅景深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八岁那年,在苏家老宅的院子里,那个躲在苏哲宇身后的小姑娘。那么瘦小的一团,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脸上带着怯生生的惊恐,只有一双眼睛,大得惊人,黑白分明,像受惊的小鹿。

      他把一颗糖放在她手心,她吓得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后来,她长大了。亭亭玉立,眉目清秀,只是那份怯生生的感觉,似乎一直刻在骨子里。在各种家族聚会上,她总是安静地待在角落,不说话,也不看人。但每一次,他都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会追随着他,然后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又慌乱地移开。

      那个总是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他的小姑娘。

      现在,要被她的亲生母亲,嫁给一个可以当她父亲的男人?

      一股陌生的,名为“愤怒”的情绪,像冰冷的铁水,缓缓淌过傅景深的心脏。

      他看着苏哲宇拨通了电话,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喂?然然?”苏哲宇的声音还带着怒气,但已经刻意压低了一些。

      ……

      叶安然握着手机,听着听筒里传来表哥熟悉的声音,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大……大表哥……”她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叶安然,我问你,你给我说实话!”苏哲宇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他单刀直入,声音又恢复了刚才的严厉,“你是不是要嫁给那个叫陆承安的?!”

      “轰”的一声。

      叶安然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和防备,都在这一句话里,被砸得粉碎。

      他……他怎么会知道?

      恐慌、羞耻、委屈……各种情绪瞬间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气音。

      “我……我没有……你听谁说的……”她的辩解,苍白无力。

      “你还想瞒着我?!”苏哲宇在那头怒吼,“苏静姝自己在外面说的,现在整个圈子都知道了!你是不是傻?她逼你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告诉外婆!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叶安然的心上。

      她再也撑不住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不想让自己哭出声,可那压抑的、破碎的呜咽,还是从喉咙深处溢了出来。

      “表哥……”她终于崩溃了,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我能怎么办啊……妈说,周叔叔的公司快要破产了……她说,只有陆先生能帮忙……”

      “她说……这是我最好的归宿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将这两天所有的恐惧和无助,都倾泻了出来。

      电话那头的苏哲宇,沉默了。

      办公室里的傅景深,也沉默了。

      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小姑娘,在哭。

      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

      他放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攥成了拳,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良久,苏哲宇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怒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心疼和杀意的冰冷。

      “所以,她就是这么跟你说的?卖了你,去救她那个家?”

      叶安然哭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地抽噎。

      “好了,别哭了。”苏哲宇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放柔了,“听我说,然然。”

      “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也什么都不要怕。天塌下来,有外婆,有舅舅,有我给你顶着。谁也别想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苏静姝也不行。”

      “你现在在哪儿?在公司?”

      叶安然哽咽着“嗯”了一声。

      “在那儿别动,哪里也别去。我马上过去接你。在我到之前,不准你回苏静姝的任何消息和电话,听见没有?!”

      “……嗯。”

      “等我。”

      电话□□脆地挂断了。

      叶安然握着手机,呆呆地坐在工位上,眼泪还挂在脸上。刚刚那即将压垮她的窒息感,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

      而在傅景深的办公室里。

      苏哲宇抓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脸色铁青地往外走。

      “景深,项目的事回头再说,我得先去处理一下家事。”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傅景深,眼神复杂,“今天这事……谢了。”

      如果不是傅景深在这里,他可能还在暴怒中,根本无法冷静下来给叶安然打电话,也问不出真相。

      傅景深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门被打开,又关上。

      偌大的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寂静。

      傅景深缓缓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繁华而冷漠的城市。车流像彩色的光带,无声地涌动。

      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回响着女孩那压抑绝望的哭声。

      “这是我最好的归宿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英挺的眉,紧紧地锁在一起。镜面般的玻璃上,映出他冷峻的、覆盖着一层薄冰的侧脸。

      他拿出手机,解锁。

      屏幕上,是他和苏哲宇的通话记录。

      他的手指在上面停留了几秒,然后划过,最终停在了一个号码上。

      他拨了出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傅总。”

      “帮我查个人。”傅景深的声音,比窗外的天色还要冷,“陆承安,承德能源的董事长。他的公司,他本人,他所有的社会关系和黑色历史。”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全部。半小时内,发到我邮箱。”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了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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