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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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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是片刻的沉默。
那一声低沉的“喂”,通过电流传来,带着傅景深特有的质感,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叶安然死寂的心湖。
她握着手机,指尖冰冷,连带着手心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周围星巴克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暖气仿佛被抽空了,她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大脑的轰鸣。
开口,比想象中要艰难一百倍。
“傅……傅先生。”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是我,叶安然。”
“我知道。”傅景深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无波,“这么晚了,有事?”
他的平静,让叶安然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瓦解。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或许正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神情淡漠地接听着这通深夜来电,就像处理任何一件寻常的公事。
而她,即将要说的,是关乎她一生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玻璃窗,在她空洞的眼底映出一片斑驳陆离。
“关于您昨晚的提议……”她闭上眼睛,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把那句话说出口,“我……我答应你。”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比刚才更久,也更沉。
久到叶安然以为信号断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通话仍在继续。
“你确定?”终于,傅景深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听不出喜怒,却多了一丝不容错辨的郑重,“叶安然,你知道你答应的是什么。”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
是在提醒她,他昨晚提出的,是一份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合约。
“我知道。”叶安然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我知道那是一份合约。我知道我们是……法律上的夫妻。我知道合约有期限,到期就可以……解除。”
每说一个“知道”,她的心就像被凌迟一寸。
她将自己最不堪的妄念,亲手摆上交易台,用最理智的言语,包装成一场公平买卖。
“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傅景深没有理会她语气里的颤抖,问题直接而尖锐。
叶安然的嘴唇动了动。
她能说什么?
说她的母亲今天下午是如何用最难听的话,将她的自尊踩在脚下,是如何用断绝母女关系来威胁她,是如何将她逼到了悬崖边上,退无可退。
这些肮脏又难堪的家事,她不想说,也不屑于说。
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博取同情,像是在为这场交易增加自己的可怜分。
“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她最终只说了这一句,声音里带着一种被现实彻底碾压过的疲惫和麻木。
“好。”
傅景深只说了一个字。
没有安慰,没有多余的询问。
这个“好”字,像法官落下的槌音,干脆利落,一锤定音。
他们的交易,成立了。
叶安然还没来得及从这份尘埃落定的冰冷中回过神,傅景深的声音已经再度传来,带着一种迅速掌控全局的冷静和效率。
“你现在在哪里?”
“……在我公司楼下的星巴克。”
“在那等我,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叶安然几乎是脱口而出,“太晚了,不用麻烦您。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不敢见他。
至少现在不敢。她怕自己一看到他,所有的伪装都会瞬间崩塌。
电话那头似乎停顿了一下,傅景深没有强求:“可以。那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好。”
“带上你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傅景深又补充了一句。
户口本。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叶安然混乱的思绪。
她的户口,八岁那年就被外婆迁到了苏家老宅,和外公外婆在一个户口本上。那本象征着她归属的红本子,一直被外婆妥善地保管在卧室的保险柜里。
外婆走了,保险柜的密码,只有大舅知道。
她怎么去拿?
她要怎么跟大舅解释,她要在明天上午九点之前,拿到户口本,去和一个男人领证结婚?
一个她从小到大,都不敢宣之于口的男人。
“怎么了?”傅景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沉默。
“……没什么。”叶安然的喉咙发紧,“户口本……我会准备好。”
“叶安然。”傅景深忽然叫了她的全名,“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如果拿不到,告诉我。”
他的语气依然平淡,却像一只手,在她即将溺毙的瞬间,不容置喙地托了她一把。
叶安然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拼命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想把那股汹涌的酸涩逼回去。
“我……我能拿到。”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嗯。那就这样,早点回去休息。”
电话□□脆地挂断了。
“嘟嘟”的忙音,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显得格外刺耳。
叶安然缓缓放下手机,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椅子上。
交易达成了。
她用自己的婚姻,换取了片刻的喘息和所谓的“安全”。
可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呢?
一场有时限的,以“傅太太”为名的角色扮演。而对手演员,是她爱了十年的人。
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荒诞,也更残忍的剧本了。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店员过来提醒她要打烊了,叶安然才像个木偶一样,迟钝地站起身,走出咖啡馆。
深夜的街道空旷而寂寥,冷风吹来,让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没有打车,而是一步一步,麻木地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户口本。
她现在唯一要解决的,就是户口本。
她不能惊动任何人,尤其是不能让外公知道。老人家年纪大了,刚送走外婆,经不起任何刺激。
能帮她,也唯一能让她信任的,只有一个人。
叶安然停下脚步,从包里重新拿出手机,颤抖着手指,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小丫头!你跑哪去了?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你是不是想让表哥急死?”苏哲宇暴躁又充满关切的声音像连珠炮一样砸了过来。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叶安然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彻底断了。
她再也忍不住,蹲在路边,将脸埋进膝盖里,发出了压抑又痛苦的呜咽。
“喂?然然?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快说话!”电话那头的苏哲宇彻底慌了,“你在哪?我马上过去!”
“表哥……”叶安然的哭声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没事……”
“这叫没事?!”苏哲宇的声音都快吼破了音,“你到底在哪?!”
叶安然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平复下情绪。她站起身,擦干眼泪,声音沙哑地开口:“表哥,我求你一件事。”
“你说!别说一件,一百件都行!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叶安然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平静,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我决定和傅景深结婚。”
“……”
电话那头,苏哲宇的声音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苏哲宇仿佛才消化掉这句话,一声怒吼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你说什么?!叶安然你他妈疯了?!傅景深那个混蛋跟你胡说八道,你也信?!婚姻是儿戏吗?你怎么能拿自己的一辈子开玩笑!”
他的愤怒,是意料之中的。
叶安然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是不是被苏静姝那个女人逼疯了?你告诉我,她又跟你说什么了?我他妈现在就去找她算账!”苏哲宇气得口不择言。
“她让我明天去跟陆家的人吃饭,把婚事定下来。”叶安然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她说,如果我敢让她丢脸,以后就别认她这个妈。”
苏哲宇的呼吸声瞬间变得粗重,他低低地骂了一句脏话,怒火几乎要从电话里喷出来。
“所以,你就答应了傅景深那个荒唐的提议?”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心,“然然,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把你从一个火坑,推进另一个冰窖!”
“那不然呢?”叶安然轻声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悲凉,“表哥,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苏哲宇被她问住了。
他想说“有”,他想说“有表哥在”,可这些话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能做什么?他能去打陆承安一顿,能去跟苏静姝大吵一架,可然后呢?就像傅景深说的,只要叶安然一天是单身,这样的事情就还会发生。
“我……”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挫败和无力。
“表哥,”叶安然打断了他的迟疑,“我已经决定了。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不要告诉外公。”
“然然……”
“我需要我的户口本。”叶安然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明天上午九点之前。”
苏哲宇沉默了。
他知道,叶安然用这种平静到绝望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就代表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是被逼到了悬崖上,傅景深递过来的,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绳索,哪怕那绳索是用冰做的。
“你等我电话。”
良久,苏哲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叶安然握着手机,站在冷风里,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因为她的心,早就已经凉透了。
大约半小时后,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来自苏哲宇。
【我到老宅了。你把身份证准备好,在家等我。】
简短的一句话,却让叶安然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知道,为了不惊动外公,苏哲宇一定是半夜偷偷潜回老宅,去想办法打开那个保险柜。
这是她的家人,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无声地支持她,保护她。
回到公寓,叶安然像个机器人一样,洗漱,换上睡衣,然后从抽屉里找出自己的身份证,和手机并排放在床头柜上。
做完这一切,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是一个来电,傅景深。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划开了接听键。
“喂?”
“户口本的事,解决了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他的预判和掌控,让叶安然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窒息。他好像总是能提前想到所有的问题。
“……我表哥会送过来。”她低声回答。
“好。”傅景深应了一声,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说,“明天早上八点,司机会在你的公寓楼下等你。把他车牌号发给你。”
“……我知道了。”
“别想太多,早点休息。”
- 他的声音,隔着电波,似乎比之前柔和了那么一丝。
但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丝“温和”,却像针一样,扎进了叶安然的心里。
这是他作为“合约丈夫”的角色扮演,提前入戏了吗?
“好。”她轻声应着,听着自己平静得不像话的声音。
挂断电话,房间重归寂静。
叶安然侧过身,蜷缩成一团。
明天,她就要嫁给自己喜欢了十年的人。
以一种她从未设想过的方式,成为他的妻子。
可她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如此的寒冷与孤单。
窗外,夜色浓重,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永远都不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