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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叶安然几乎是一夜没睡。

      从观澜山顶回到自己那间安静的公寓,已经是凌晨。她没有开灯,在黑暗里脱掉鞋子,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傅景深身上那股清冷的雪松气息,和他最后那句平稳到近乎冷酷的话。

      “叶安然,嫁给我。”

      像一个解决方案,一个商业条款。

      随即,他又用更清晰的语言,将这个提议变成了一份“合约”。

      有期限,有条款,有报酬。

      她的人生,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从一场被迫的买卖,变成了另一场自选的租赁。

      荒谬感像冰冷的海水,将她整个人浸透。

      她蜷缩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从漆黑,到透出微光,再到被晨曦染成一片灰白。

      昨晚发生的一切,像一部快放的电影,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母亲苏静姝那张涂着精致妆容,却说着最伤人话语的脸;陆承安那温文尔雅表象下,隐藏着审视和算计的目光;还有傅景深,那个她放在心底十年的人,用最理智、最不带感情的方式,向她提出了“结婚”这个建议。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一下。

      是苏静姝发来的信息。

      “安然,醒了吗?昨晚睡得好不好?妈妈想了一晚上,知道昨天话说重了,但妈妈也是为你好。陆先生那边很有诚意,你再考虑一下。”

      叶安然看着屏幕上的字,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那份伪装出来的温情,比直接的命令更让她窒息。

      她没有回复,将手机倒扣在桌上,起身走进浴室。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是两片浓重的青黑,嘴唇没有半点血色。

      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拍打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麻木一点。

      公司不能不去,还有项目在等着她。

      叶安然换上衣服,化了一个比平时略浓的妆,试图遮盖住满脸的憔悴和狼狈。在楼下的便利店,她像往常一样买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冰美式。

      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她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早啊,安然。”邻座的同事陈曦笑着跟她打招呼,随即“咦”了一声,凑过来小声问,“你眼睛怎么这么肿?昨晚没睡好?看着脸色也好差。”

      叶安然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没事,可能有点着凉了。”

      “那你多喝点热水,”陈曦体贴地说,“看你,嘴唇都起皮了。”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电脑,屏幕的光亮刺得她眼睛发酸。她强迫自己盯着项目文件,可那些熟悉的文字和图表,在她眼里都变成了一团模糊的乱码。

      一个上午,她什么都没做成。

      内心深处,其实还存着一丝微弱到可笑的侥幸。或许,母亲是在夸大其词。或许,这只是她为了逼自己就范,而编造出的一个耸人听闻的谎言。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最后一星微弱的火苗,支撑着她。

      午休时间,办公室的人渐渐散去。

      叶安然深吸一口气,在浏览器里,一字一顿地输入了继父公司的名字——“明轩集团”。

      回车键按下的瞬间,铺天盖地的新闻标题,像一张黑色的网,瞬间将她笼罩。

      《明轩集团资金链疑似断裂,多个地产项目已全面停工》

      《股价连续三日跌停,市值蒸发近百亿,明轩集团遭遇史上最大危机》

      《银行信贷收紧,内忧外患下的明轩集团何去何从?》

      每一条标题,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她点开最权威的那条财经新闻,里面的内容比标题更加触目惊心。详实的数据,专业的分析,清晰而残酷地宣告着一个事实:如果短期内没有巨额资金注入,破产清算,是明轩集团唯一的结局。

      情况,甚至比苏静姝描述的还要严重。

      那最后一星侥幸的火苗,“噗”的一声,被冰冷的现实彻底浇灭。

      叶安然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该怎么办?

      外婆,苏家。

      这个念头本能地跳出来,但又被她自己迅速掐灭。她太了解苏静姝了,那个把自尊看得比天还大的女人,绝不可能向娘家低头求援。如果自己捅破了这件事,换来的不会是感激,只会是歇斯底里的愤怒。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死的。

      她被堵死了。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把她吓了一跳。

      来电显示是“大表哥”。

      叶安然看着那三个字,心脏猛地一缩,犹豫了几秒,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表哥。”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小丫头,干嘛呢?”电话那头传来苏哲宇大大咧咧的声音,充满了阳光的味道,“我回南城了,晚上一起吃饭啊,叫上外公外婆,咱们去吃上次那家私房菜。”

      那份属于家人的、毫无保留的关爱,通过电波传来,让叶安然的鼻尖瞬间就酸了。

      她拼命忍住哭腔,声音有些发颤:“我……我今晚可能要加班,项目有点急。”

      “加班?”苏哲宇的声音顿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你声音怎么回事?跟蚊子哼哼似的。是不是生病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叶安然连忙否认,她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哭出来,“就是有点感冒,嗓子不舒服。表哥,我这边领导叫我了,先不跟你说了啊,我晚点打给你。”

      她不等苏哲宇再问,就慌乱地挂断了电话。

      挂断的瞬间,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键盘上。

      她连表哥的关心都不敢接受,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把所有不堪和委屈都说出来,把他也拖进这个泥潭。

      “安然。”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叶安然猛地抬起头,撞进一双写满担忧的眼睛里。

      是顾言。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隔间旁,手里还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水。

      “你哭了?”他皱着眉,声音压得很低。

      叶安然慌忙地用手背擦掉眼泪,狼狈地低下头:“没有,眼睛……眼睛有点不舒服。”

      顾言没有拆穿她拙劣的谎言。他将蜂蜜水放在她的桌上,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叶安然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能整理了一下情绪,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那间熟悉的、明亮的办公室。

      顾言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他没有坐回自己的老板椅,而是站在她面前,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他开门见山地问,“从昨天开始,你就很不对劲。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

      他温和的语气,像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拨动了叶安然紧绷到快要断裂的心弦。

      她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很想把一切都说出来。

      但她能说什么?

      说她的母亲,要把她卖给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去填补继父公司的窟窿吗?

      说她被逼到绝路,唯一的选择,是答应另一个男人提出的“合约婚姻”吗?

      这些肮脏又难堪的现实,她怎么能对眼前这个一直对她关照有加、干净清爽的师兄开口?

      她不能。

      她不能把他拉进自己这摊浑水里。

      叶安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兄,真的没事。就是……一点家里的私事,我自己能处理好。”

      顾言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故作坚强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

      他没有再逼问,只是叹了口气:“安然,我们认识快五年了。从你还是个实习生,到现在能独当一面。我看着你一步步成长起来。在我心里,你不仅是我的员工,也是我的……师妹。”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但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随时开口。不要一个人硬撑着。”

      这番话,真诚,克制,又充满了力量。

      叶安然的眼眶又热了。这是这两天里,她感受到的唯一一丝,不带任何目的性的纯粹善意。

      “谢谢你,师兄。”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记住了。”

      “嗯,”顾言点点头,“那份策划案不急,你今天状态不好,就先别做了。我给你批半天假,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不用……”

      “听话。”顾言的语气不容置喙,“现在就回去。”

      叶安然最终还是没能拒绝。

      她浑浑噩噩地走出办公室,在同事们探究的目光里,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像个逃兵一样,离开了公司。

      站在写字楼下,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整个世界都在正常运转,只有她,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公寓,那个冰冷的、一个人的空间,她不想回。

      苏家老宅,她更不敢回。

      手机又震动起来。

      叶安然麻木地拿出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她下意识地想挂断,鬼使神差地,却按了接听。

      “喂?”

      “叶小姐吗?我是苏静姝女士的助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干练的女声,“苏总在您公司楼下的星巴克等您,她说有急事,请您立刻下来一趟。”

      叶安然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她来了。

      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叶安然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快要凝固了。

      几分钟后,助理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叶小姐,您下来了吗?苏总的时间很宝贵。”

      “我知道了。”叶安然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朝着不远处的星巴克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推开玻璃门,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苏静姝。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姿态优雅,正端着一杯咖啡,冷冷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看到叶安然,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母亲见到女儿的温情,只有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不悦。

      叶安然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为什么不回我信息,不接我电话?”苏静姝放下咖啡杯,开门见山地质问,语气像是在审问一个犯错的下属。

      “手机静音了,没听到。”叶安然淡淡地回答。

      “静音?”苏静姝冷笑一声,“叶安然,你是在跟我玩失踪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你这件事,费了多少心思?你现在是什么态度?”

      “我应该是什么态度?”叶安然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是应该感激你,把我当成货物一样,推销给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男人吗?”

      “你!”苏静姝被她话里的“货物”和“推销”两个词刺痛,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你怎么说话的!我是你妈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叶安然觉得这三个字,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为我好,就是让我嫁给一个四十二岁,还带着一个十五岁儿子的男人?为我好,就是用我的婚姻,去拯救你丈夫的公司?”

      “陆承安有什么不好?”苏静姝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引得邻桌的人都看了过来。她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怒火却更盛,“他成熟稳重,事业有成,对你也很有好感。你嫁过去就是当现成的豪门太太,这有什么委屈你的?你别忘了你爸爸是什么出身!你真以为凭你自己,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归宿?”

      那句“更好的归宿”,像一根淬了毒的针,又准又狠地扎进了叶安然的心里。

      她看着眼前这个情绪激动的女人,忽然觉得很平静。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所以,在你眼里,我只配得上这样的‘归宿’,是吗?”她轻声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静姝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我是在跟你分析现实!安然,你不要这么天真。感情不能当饭吃,一个男人愿意为你花钱,肯给你一个安稳的家,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你呢?”叶安然反问,“你当初嫁给周明轩,也是因为他能给你安稳的家吗?”

      苏静姝被问得一噎,脸色涨红:“我们不一样!”

      “是啊,是不一样。”叶安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因为你是我妈妈,所以你可以为了你的爱情,你的家庭,牺牲掉你的女儿。”

      “叶安然!”苏静姝猛地一拍桌子,咖啡都溅了出来,“你一定要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吗?我告诉你,明轩集团现在的情况,一天都等不了!陆承安是我能找到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你帮这个家一次,就当……就当是还了我们养你这么多年,供你读书的恩情,不行吗?”

      “恩情?”叶安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看着苏静姝,一字一句地说,“我三岁,你跟我爸离婚,把我扔在乡下奶奶家。我八岁,是外婆把我接走的。从八岁到现在,我吃穿用度,哪一样花的是你们周家的钱?苏静姝,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养过我几天?”

      这番话,像是撕下了苏静姝最后一块遮羞布。

      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我那时候有我的难处!”她终于挤出一句苍白无力的辩解。

      “你的难处,就可以成为你抛弃我的理由吗?”叶安然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苏静姝的耳朵里,“现在,你又有难处了,所以你又想起了我,想起了我还有利用价值,是吗?”

      “你……你这个不孝女!”苏静姝终于被彻底激怒,她指着叶安然,气得浑身发抖,“我白生了你!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冷血无情的女儿!”

      叶安然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讽刺。

      “对,我就是冷血无情。都是跟你学的。”

      苏静姝被她这个笑容和这句话彻底击垮,她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眼圈红了,开始打起了感情牌。

      “安然,你非要这么跟我作对吗?你真的想看着妈妈走投无路,看着周家破产,看着你妹妹流落街头吗?你就这么恨我?”

      叶安然沉默了。

      她不恨,她只是……不爱了。

      从期待,到失望,再到绝望。那份血脉相连的亲情,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冷漠和忽视里,被消磨得干干净净。

      看到叶安然不说话,苏静姝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缓和了语气,放软了姿态。

      “安然,妈妈求你了,好不好?就这一次。陆家那边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这周末安排大家一起吃个饭,把事情定下来。你只要去,点个头,剩下的事情都交给妈妈。”

      她甚至伸出手,想去拉叶安然的手。

      叶安然像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苏静姝。

      她收回手,脸上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叶安然,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这门婚事,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我已经跟陆家打了包票,你要是敢让我丢这个脸,以后,你就别认我这个妈!”

      她说完,拿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像是在宣告她的胜利。

      叶安然一个人,在窗边坐了很久很久。

      从午后,到黄昏,再到夜幕降临。

      咖啡馆里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城市的霓虹灯在窗外亮起,勾勒出繁华的夜景。

      她像一尊被世界遗忘的雕塑。

      苏静姝的最后通牒,像一把锁,彻底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她逃不掉了。

      除非……

      她想起了昨晚,在观澜山顶的那个客厅里,傅景深对她说的那些话。

      “一份有时限的,条款分明的婚姻合约。”

      “你拥有完全的自由。”

      “等到你觉得,你已经足够强大,不再需要这份庇护的时候,你可以随时提出离婚。”

      那是一份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交易。

      却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用一场交易,去对抗另一场交易。

      用一个牢笼,去逃离另一个更可怕的深渊。

      叶安然缓缓地,从包里拿出手机。

      屏幕上,还停留在通话记录的界面。最上面,就是下午打给苏哲宇的那一通。

      她的手指,却缓缓向下划去。

      划过了闺蜜,划过了同事,划过了外婆家的号码。

      最终,停在了一个没有名字,只有一串数字的号码上。

      是昨晚苏哲宇打给傅景深的那个号码。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记住。

      此刻,这串数字,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牢牢地吸住了她的目光。

      天平的两端。

      一端,是被母亲按着头,嫁入一个未知的火坑,从此失去自我,沦为真正的商品。

      另一端,是主动走进一个华丽的、有时限的牢笼,用“傅太太”的身份做铠甲,换取暂时的安宁和喘息之机。

      她还有得选吗?

      没有了。

      叶安然看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都开始发酸。

      然后,她抬起手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轻轻地按了下去。

      电话,通了。

      “嘟——”

      “嘟——”

      每一声等待音,都像是在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

      就在她几乎要因为胆怯而挂断的时候,电话那头,被接通了。

      一个低沉的、熟悉的、带着几分询问意味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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