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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物理课上的可控"核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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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物理课,莫九川提前做了三分钟心理建设。他检查了自己的笔袋(确保有至少两支不同颜色的笔用于分层标注),调整了坐姿(脊柱与椅背呈100度角,最佳听课角度),甚至默默预演了几种可能遇到的“突发状况”及应对策略。然而,当物理老师——一位头发花白、说话慢条斯理、仿佛永远活在匀速直线运动世界的张老师——夹着讲义走进来时,教室里居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没有睡觉的周屿白(他似乎在研究自己指甲盖上的月牙),没有写天书的陈柯(他正对着一本《天体物理概论》发呆),连角落里的沈凌霜也罕见地坐直了身体,面前摊开一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英文原版。
莫九川心中稍定。或许,偏科战神们也需要偶尔补充一点“普通”知识?
“同学们,今天我们复习‘动量守恒与碰撞’,”张老师推了推老花镜,声音平和,“这是高考重点,也是难点。我们通过例题来巩固……”
他开始在黑板上画小球和滑块,标注质量、速度。步骤清晰,讲解细致,是莫九川熟悉的教学节奏。他甚至能分出一点心思想:这位张老师,大概是从平行宇宙的火箭班误入此地的吧?
直到张老师写下第三道例题,一道涉及非弹性碰撞与能量损失的复杂综合题。
“这道题需要列方程组,考虑到摩擦生热和……”张老师话音未落。
“砰!”
教室后方,靠近储物柜的地方,传来一声不大不小、但足够清晰的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还伴随着细碎的、类似玻璃珠滚落的声音。
所有人回头。
只见一个身材矮壮、理着平头的男生正手忙脚乱地蹲在地上,试图捡拾几个从储物柜缝隙里滚出来的……金属小球?还有几节电池,几段漆包线,一个迷你马达,以及一个看起来像是用易拉罐改造的、带着扇叶的玩意儿。
张老师皱眉:“李闯,你在做什么?”
叫李闯的男生抬起头,脸上沾了点灰,但眼睛贼亮。他举起手里一个用胶带缠得乱七八糟、连着电线和小灯泡的装置,语气兴奋得有些发颤:“张老师!我在验证!验证您上次提到的‘混沌系统对初始条件的极端敏感性’!我用不同质量的小球,从相同高度、用这个自制的电磁弹射器(他指了指地上那个易拉罐装置)发射,撞击这个非线性斜坡(他踢了踢脚边一块不知从哪拆下来的、弯弯曲曲的塑料板),理论上,微小的质量差异会导致碰撞后轨迹的极大分岔!我正在收集数据!”
他脚边,一个小灯泡正在微弱地闪烁,忽明忽暗。
张老师:“……我什么时候讲过混沌系统?那是大学内容!而且你这是……你从哪弄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电磁弹射器?你用教室电源了?!”
“没有没有!”李闯连忙摆手,“我用的是废旧电池!并联的!电压很稳!老师您看,这个斜坡的非线性系数我参考了……”
“够了!”张老师罕见地提高了音量,脸有些发红,“上课时间!做与课堂无关的危险实验!还把东西藏储物柜?万一短路起火怎么办?把东西都收起来!立刻!下课跟我去办公室!”
李闯肩膀一塌,脸上的光灭了,嘟嘟囔囔地开始收拾他那一地“破烂”,动作充满不舍,仿佛在收殓心爱战友的遗骸。
张老师按着太阳穴,努力把话题拉回动量守恒。但经此一搅,课堂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不少人偷偷瞄着李闯,眼神里有好奇,也有“又来了”的无奈。
莫九川看着李闯手里那个闪烁着诡异光芒的“混沌验证仪”,又看看黑板上规规矩矩的滑块碰撞。他忽然意识到,对李闯而言,课本上“理想化”的、忽略了一切摩擦和空气阻力的“光滑小球”,可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不精确”。他生活在由具体电压、真实摩擦系数、非线性曲面构成的世界里,一个充满了“意外”和“可能性”的、躁动的物理世界。
这算是……动手能力超强、但理论知识可能歪到天上去的物理实践派偏科?
后半节课在张老师强压怒火和李闯蔫头耷脑的对比中度过。下课铃响,李闯抱着他那堆宝贝,垂头丧气地跟着张老师走了。
莫九川去洗手间,经过教师办公室窗外,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张老师压抑的咆哮和李闯弱弱的辩解:“……老师,我觉得高考题应该增加实践环节,比如设计一个验证角动量守恒的陀螺仪……啊痛!”
莫九川默默加快脚步。
最后一节是自习。班主任,一个看起来总像是没睡醒、说话慢半拍的中年男人,晃进来宣布:“下周三月考。大家……嗯,自己看着办。”说完就背着手溜达出去了,留下满室沉寂。
“月考”两个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进水面。
刚才还各具“神通”的偏科战神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一丝裂痕。沈凌霜合上了莎士比亚,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发梢。周屿白终于不再研究指甲,抬起头,眼神里是罕见的、属于人类的迷茫(虽然依旧困倦)。陈柯收起了《天体物理概论》,开始对着语文古诗文默写篇目发呆。连角落里的王小乐(不知何时从办公室回来了),也停止在草稿纸上画分子式,对着空白的化学方程式配平练习册叹了口气。
莫九川瞬间明白了。月考,是全科的、均衡的、无差别的碾压。是这些在某一点上锋利无比的“锥子”,不得不面对自己那巨大、平坦、甚至凹陷的“背面”的时刻。
自习课的后半段,气氛沉闷得有些压抑。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烦躁的翻书声和叹气声。
放学铃声如同救赎。但很多人收拾书包的动作并不轻快。
莫九川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听到前面两个七班女生的对话:
“完了,我妈说了,这次数学再不及格,就断我网线。”
“我更惨,我爸要我体育模拟考进年级前十……文化课他说随缘了,但体育必须给他长脸。可我这英语……”
“找沈凌霜补补?”
“她?你忘了上次有人问她一道完形填空,她用了十分钟,从词源学讲到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文化隐喻,最后问的人更晕了。”
“……那数学找周屿白?”
“他?你确定他能清醒地讲完一道题,而不是中途睡着或者直接用你听不懂的‘显然’跳过所有步骤?”
“唉……”
莫九川脚步顿了顿。
食堂里,他再次看到了那几幅“世界名画”:
沈凌霜对着餐盘里的土豆烧肉,用叉子虚空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分析“stew”与“braise”在烹饪语境下的微妙区别。
周屿白吃饭速度极快,然后立刻趴在餐桌上,用校服盖住头,仿佛多清醒一秒都是对“节能模式”的亵渎。
陈柯一边啃馒头,一边在一张餐巾纸上写写画画,内容似乎是“……主角利用曲率驱动跳过了数学考试,直接进入哲学答辩环节……”
王小乐和刘博坐在一桌,一个在饭桌上用筷子蘸汤画苯环,另一个正用鸡蛋和筷子模拟发球动作,差点把鸡蛋甩到隔壁桌。
但今天,这幅画面里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淡淡的焦灼。
莫九川打好饭,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去角落,而是走到了王小乐和刘博那桌的空位旁,坐下。
两人愣了一下。王小乐警惕地把画着苯环的餐巾纸往怀里收了收,刘博则赶紧把模拟发球动作的筷子放下。
“莫……莫九川?”王小乐记得这个新来的、规矩得不像话的同学。
“嗯。”莫九川点点头,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听说要月考了。”
一句话,成功让两人的脸色垮了下来。
“别提了,”王小乐苦着脸,“化学我不怕,物理我也能凑合,数学和英语……那是人学的吗?”他看向刘博,“你呢?”
刘博嚼着米饭,含混地说:“体育没问题。文化课……语文还能背背,数理化英?跟天书一样。我爸说这次总分再不到两百,就让我退队,专心补课。”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餐盘里的饭菜瞬间不香了。
莫九川沉默地吃了几口饭,忽然开口:“或许……可以互相帮忙?”
王小乐和刘博同时抬头看他,眼神像看外星人。
“互相……帮忙?”王小乐重复,“怎么帮?我教刘博配平化学方程式?他教我三步上篮?”
“不是,”莫九川组织着语言,“我的意思是……优势互补。比如,你,王小乐,化学很好,可以帮……帮需要化学补习的人。而有人,可能英语或数学不错,可以帮你补弱科。”
王小乐眨眨眼:“谁英语数学不错?沈凌霜?周屿白?找他们?”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代价太大。沈凌霜补英语的后果可能是你需要同时进修语言学和社会学;周屿白补数学……你可能需要先学会在他睡着时怎么把他弄醒,并让他用人类语言解释‘显然’的那一步是什么。”
莫九川被噎了一下。他说的是自己,但显然,这两位根本没把他这个“六边形战士”纳入可求助的“偏科资源”范围。他在他们眼里,大概还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我的意思是,”莫九川换了个说法,“比如,我数学还行,可以……分享一些笔记或者解题思路。”他说得很保守。
王小乐和刘博对视一眼,眼神里的怀疑并未完全消除。火箭班来的学霸,愿意“分享”给差班的他们?听起来不太真实。
“再说吧,”王小乐嘟囔道,明显没抱希望,“先熬过下周的化学小测和物理实验报告再说……郑老师和张老师现在看我的眼神都像看恐怖分子。”
话题没有继续。但这颗“互助”的种子,似乎被莫九川不经意地抛了出去,落在了这片焦灼的土壤上。
晚自习时,莫九川注意到,沈凌霜第一次主动翻开了数学课本,对着第一章节的集合概念露出了仿佛在看外星符号的表情。周屿白则在……睡觉(一如既往)。但陈柯居然没有写小说,而是在啃一本《高中数学公式速记》,边看边在笔记本上写:“如果灵力运行公式可以转换为拉格朗日乘数法……不对,维度不对……”
变化在细微处发生。
放学时,莫九川收拾书包。前排那个扎马尾的女生,叫苏晓,突然回过头,飞快地塞给他一张叠成小方块的纸条,然后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立刻转回去,耳根有点红。
莫九川愣了一下,展开纸条。上面是娟秀却略显凌乱的字迹:
莫九川同学:
听说你各科都很厉害……那个……能不能……请教一下物理动量守恒那道变式题(就是今天张老师讲的第三道)的第二种解法?我自己推的总是差一点。如果不麻烦的话……
——苏晓
纸条背面,还画了一个小小的、害羞的颜文字表情。
莫九川看着纸条,又看看苏晓故作镇定挺直的背影。他忽然想起,这个苏晓,似乎一整天都很安静,不显山不露水,既不是沈凌霜那样的英语战神,也不是周屿白那样的数学睡神。她可能就是……这个班里,为数不多的、相对“普通”、正在所有科目里挣扎的“正常人”之一。
而她,向自己这个新来的、看起来最“正常”的学霸,发出了第一个求救信号。
莫九川将纸条仔细折好,放进笔袋的夹层。他没有立刻回应,但心里某个角落,微微松动了一下。
走出教学楼,夜色已浓。校园里的路灯洒下昏黄的光晕。
他回头望了一眼高二(七)班那扇依然亮着灯(可能是值日生忘了关)、窗户上贴着的褪色剪纸在光影下显得光怪陆离的教室。
月考像一场即将到来的寒潮,让这些平日里肆意生长的“奇花异草”,也感到了瑟缩。
而他自己,这个突然闯入的园丁(或者只是另一个品种的植物?),是冷眼旁观,还是……
他摸了摸笔袋里那张带着温度的小纸条。
或许,可以先从解答一道物理题开始。
夜空没有星星,只有城市模糊的光晕。但莫九川觉得,明天,可能会有点不一样。
至少,他知道了这个班里,不止有“偏科战神”,还有苏晓这样,会为了一道物理题,偷偷递纸条的、努力想跟上却找不到方向的“普通人”。
而他,或许可以成为一座桥?
这个念头升起时,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意外。但似乎,并不坏。
他抬步,汇入放学的人流。前方的路,在夜色中延伸,看不清具体模样,但已知的“抽象”和未知的“可能”,交织在一起,竟然让他久违地,感到了一丝……轻微的挑战欲。
是的,挑战。对“六边形战士”而言,还有什么比改造(或者说,适应)一个由“不规则多边形”和“尖锐单点”构成的、全新的、抽象的系统,更具挑战性呢?
月考,也许是个不错的“压力测试”起点。
他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