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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01
      「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

      孩子出生的时候是一个雪夜,纷纷扬扬的大雪洒在帐篷顶上,钻过虚掩的捆着毛毡的木门飞速落下,洇的地毯乌漆漆的。头顶只有一盏熏得发黑的油灯,散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她就在这样一个混沌的不见星月的夜晚里,用那双冻裂的双手摸到身下新鲜发热的血液里,从沾满泥泞的羊皮探寻到那个柔软的,新生的□□。在有些犹豫中,紧紧地把孩子抱在她冰凉的怀中。
      帐外的男人拿鞭子圈着牛羊,在短栅栏外饮了一口酒,叽里咕噜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家里的女人掀开帐子来看过,她就攥紧了孩子,有些无措地睁大眼睛。女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先是掀开盖着的布衣看了一眼,然后凑过来给她灌下一碗热乎乎的马奶酒。
      喝了酒身子就暖了,也有了力气,身体发热熏得脸颊也发红。她低下头去看怀里躺着的孩子,有一些无措,她想低下头去亲一亲,口中残的留酒味像是熏到了孩子,哇地一声发出了啼哭,和着房外男人哈哈大笑的声音,以及滚落不尽的风雪。
      他骑着一匹马,站在山丘勒马回望。
      「阿兰。」身旁的人叫他。
      叫阿兰的人便嗯了一声作答。
      「已看不见家乡了。」
      「我知道。」他转过马头,一扬鞭,就这样越过山丘,飞驰着往下驰去。马蹄踏过的速度极快,转眼便把旁侧的人甩在身后。那人倒也不急,伸出双指打了个呼哨,既而一笑,他撒开双腿奔跑,急急地跟在马匹后头。阿兰马鞭催得越急,他也随之跟着越跑越快,然后一跃身,双腿控住马身,一手环着阿兰的腰,顺势把他搂在怀里。
      那扬起的鞭子就借力打在身后的男人身上,一鞭力道打的重,抽的布帛撕裂,瞬时皮绽肉开。男人则把额靠在他肩头,嗅着他发间尚未褪去的酥油的味道,眯着眼,不自觉的翘起了嘴角。
      被抱在怀里的人则勃然大怒,将扬起的手腕被握住,皱起眉,抬脚往后一蹬,「朵奔,马都要被你跑死了。」
      男人却是不在意,受了他一鞭一脚,淡淡道,「脾气还是这么大。」
      阿兰睨了他一眼,冷冷说,「等也速该下来寻到我们,想着怎么去磕头吧。」
      朵奔反笑起来,「我这辈子只做你的奴隶。」
      马驮着两个大男人,速度渐渐慢下来,风迎面吹来,带着初春料峭不歇的寒意。朵奔抱着阿兰,马蹄抬起,蹭掉飞溅上的泥土,踩下青葱的新草,缓缓地往前走。夕阳如血一样悬在北方新洗过的湛蓝天空中,显得突兀又圆融。阿兰的眼睛也是蓝色的,清澈的如嵌在草原上的水泉,这双泠泠的眼如今垂下来,朵奔宽大的手掌握着他的手指,随着颠簸轻摇,像是在逗他玩乐一样。
      远处炊烟冒起,吹着唱着不知名的歌谣,阿兰抬起了他那双透亮的眼,偏过头,亲了亲朵奔的唇。他向来想一出便是一出,年岁大了脾气也更大,时常不顺心就对人又踢又骂,等想好了,又去靠着朵奔的胸膛,朵奔有时候会向他讨一个吻,有时候则等阿兰主动来亲他。
      他跃下马背,牵着马缰。风吹起他劈裂的袖口,露出血迹斑斑的臂膀。血已干了,新鲜的伤口还翻着肉,如刀滚过。
      「疼不。」他这话讲得并无什么懊悔的意思,说话的时蓝眼睛正盯着伤口望了望。
      朵奔道,「我身上的伤那一条不是你打出来的。」
      「是了。」阿兰直起身,「若是旁人在你身上打了疤,我就把你杀了。」
      朵奔听闻哈哈大笑,阿兰问他笑什么。朵奔便道,「你心疼我。欢喜我。离不开我。」
      阿兰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兀自骑着马儿过了丘。
      进城时阿兰也下了马,他们一身汉人服饰,但朵奔生得高大,阿兰的瞳色又瞩目,免不得被抓住多盘问几句。朵奔就好声好气地和守关的侍卫说话,他汉语不利索,一句话反反复复得重复好几次。阿兰听得不耐烦了,蹙起眉正要发火,朵奔则示意他不要闹事。阿兰一把扯开朵奔拉着他的手,对守卫道,「我阿妈是汉人,被虏去给人生孩子的。」然后又指了指朵奔,「他也是一起跑出来的。」
      这话说的巧妙,几句便圆了来历,阿兰肤色白皙,生的秀气,被人盯着看了许久,也看不出具体年纪。只道是北地苦寒,催得人渐老了些。
      看守的好奇,「那你娘呢。」
      阿兰一脸不屑,「死了。拿了个根绳吊死的。」
      此话一说,侍卫怕问多了探了伤心事,朵奔又壮实,虽先前耐心,却生怕多嘴了更惹他不快,便也含糊其词,问询后摆手放他们入了关。朵奔依旧和气,拿一颗红玛瑙换了个文牒,决意下次扮喇嘛和尚。阿兰显然是又不高兴起来。待朵奔栓好马,去镇里最门头最漂亮的酒楼里包了一个二楼的雅座。阿兰在窗旁坐着,朵奔为他上茶。他点了一些时新的菜,油头青又翠又嫩,鲤鱼过了油浇了酸甜汁,甜汤酒酿上洒了桂花,等阿兰动了筷子,朵奔才吃,然后有些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
      阿兰依旧冷着一张脸,他上了岁数,年轻时征战的旧伤陈疾让身子骨弱了不少,于是动了筷子吃的也不多。而朵奔正值壮年,他让小二温了一壶烧刀子,因阿兰吃不得太荤腥,便就着鱼片下酒。阿兰觉得无趣,伸手要抓酒壶,朵奔便摆了手,不许他喝。
      他一拍筷子又要闹,啪的一声引的周遭目光都探过来,朵奔此刻却更强硬,一掌覆在阿兰手间,他力道大,阿兰知道真打起来他此刻绝计不是朵奔的对手,只能呼了口气,然后又瞪过去。朵奔则是甘之如饴,「给你点了花糕。吃不吃。」
      「不吃又怎地。」阿兰想把手从他掌下抽出来,发现拽不动,便抬脚去踢。朵奔笑着避过,单手给自己斟酒,「兴许今夜要下雪了。想给你买个大氅穿穿。」
      「嗯。」阿兰突然收了力道,轻应了声,「记着呢。」
      茫茫的雪夜,他坐在毛毡房里,屋内的炉火烧的正旺,昏沉的天幕下有一匹马儿跑来,穿过无尽的黑夜,冻得手脸发红的朵奔盖着一身霜。他从毛领里掏出来个油纸包,阿兰打开,里面是碎成粉的渣子。朵奔就在这昏沉的火光里亮着他灰褐色的眸子,外头的风如夜枭扑袭不止,朵奔的呼吸也如狂风一般呼哧呼哧得急喘,那是阿兰第一次听清楚他的心跳,在草原罕见的大雪夜里,万里无尽的冰原下碎星漫天飞舞,他睁开他的眼睛。
      是蓝色的眼睛,女人不知为何有些惶恐,又像是自暴自弃,她想放下,却始终抛不开怀中这个柔软无骨的□□,她便解开她的上衣,用贫瘠的□□给孩子喂了一口奶,从此缔结了疏离的又无法割舍的牵连。她在部落中依旧是沉默的,旁人说她什么她听不懂,她说什么族人也不甚在意,她只有一个小小的毡房,族里的阿妈会给她送来一点奶,一点炒米。
      男人也过来看过一次,在杀掉另一个部落的男人的时候,他送来了一个羊头。羊头被血淋淋的丢在地上,她依旧跪坐在地毯上,躲在她背后的蓝眼睛孩子已经会爬了,羊头被踢到脚边的时候,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幼嫩的手指去抓尖尖的羊角,就像汉人母亲在幼子床前摇的拨浪鼓。
      她终于意识到她也许也需要去唱一首歌谣,去告诉她的孩子,告诉他很远的南方,很远的平坦草原之后,他会越过山丘,听到相同的歌谣,那就是家乡。于是她拍着孩子的背,像每一个母亲会对孩子做的一样,她用不好的针线缝了一件衣服,做了一个虎头帽。
      部落里的人喊她阿兰,阿兰就用她的脸颊贴着孩童的脸颊。拿着细长的木棍,拈着炭灰,在地上写字。孩子靠在她的肩头,睡得沉沉。
      她没有羊,不会酿酒,但终于学会了用小刀剥下皮肉,她用刀子磨着木条,开始削木箭,用缝制的第一件毛毡为孩子换了一把弓。汉人的孩子也会使弓,射箭,她那时候是这样想的,因为她叫阿兰,于是她的孩子也叫阿兰。
      而他好像从来不懂得她的恐惧和惊慌,她唱着先人短歌的时候阿兰总是沉默着,他不说汉语,也没听到他说过突厥语。她等着那种惊慌膨胀,直至将她吞噬。
      阿兰把那个扭断了脖子的羔羊幼崽丢在屋子里时,她终于忍不住恶心,抱着胸口干呕了一场,这一次仿佛吐尽了她所有的心血。
      她拿起一把匕首,匕首是将她俘来的男人给她的,她脱下她的皮袄,那是部落的大妻给她的,她不自知的感到一阵悲哀,然后梳开了自己的长发,以五指剥顺,细细地绞成辫子。辫子很长,她往上看,却没有见到一道横梁,只有油灯闪着灰黄的光。她踮起脚,把发围着脖颈打了个圈。帐篷太矮,她需要蹲下身子才能发力。
      她望过去,那个半掩的门里透出了一束光,少年初长的身躯占据了外头的光亮。
      「你要走了,阿妈。」
      她含着泪,却不知道要哭什么,只是点着头,看着那双透亮的湛蓝瞳孔,像极了她少年时期放飞过风筝的那方天空,她绞了线,风筝便飘在空中,远远地飞不见了。
      雁掠过,发出撕裂的鸣叫,檐下的燕子又要衔新泥来。
      阿兰跟着唱,秭归,不如归。道是春归人未归。
      他的手掐过奄奄一息的牲畜,杀过男人,掐死过女人,还有和他差不多身量的半大不小的孩子。当他握起弓箭的那刻,爬上比他高的马背,他便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被羊皮裹着踏死在牛马蹄下是一种耻辱,兴许也算是一种荣誉。阿兰擦着他的手,拉动长弓的指尖捏起碎米糕时却是轻柔的,像草原上吹起的一阵旧梦。
      朵奔看着他,眼中饱含炽热的情谊,如呼啸而过的鄂嫩河化冻的万马奔腾声。他饮了一口酒,酒盏放在木桌上,双腿分开跨坐着,依旧是游牧人的习惯。阿兰觉得他已不习惯这样坐了,他转头看向窗外,寒风肆虐,带着潮腻的湿气,想来在下雪之前,得先落一场雨。
      路上有车队打过,吹啦弹唱的声音从一头传到另一头去,把冷清的街道衬得喧嚣又寂寞。朵奔结了账,带着阿兰往街上走,四周探头的是围观新娘子过桥的群众,前头小锣打的欢,红盖头下盖着小小的一个轿子,他们身量高,在屋檐下就看的很清楚,而朵奔依旧半蹲下来,示意阿兰攀上他的背。
      「看清了就要去抢姑娘。」
      「蒙着盖头怎么知道。」阿兰骑在朵奔肩头懒洋洋地道,「万一是个丑娘子。」
      朵奔唔了一声,犹豫着是否该回答。汉人的婚礼复杂,聚集的人又多,人群推着踉跄抢前,朵奔有些怒意,摆着手就往外挥,努力从拥挤的人潮里腾出更多空间来。
      高处陡然炸了空响,噼里啪啦的鞭炮点起来。朵奔被吓了一跳,大高个子摇摇晃晃,阿兰借势用脚背点了点他的腰。人群又闹作一团,慌乱的尖叫混着炮竹炸裂的声音,阿兰皱眉,又踢了朵奔一脚,示意朵奔将他放下来。
      周遭呼啸奔跑的不是欢呼,而是另一种不同的惊慌和恐惧,那份惊恐蔓延的速度极快,瞬间压过了喜闹,乌压压的人一片又一片挤着往前走,冲撞了眼前的小摊,直勾勾蹍着花轿过去,马儿受了惊,车夫被吓了一跳,控不住车辇,小轿便横冲直撞地往前奔去。
      阿兰踏着朵奔的肩,一脚借力跃出去,在马冲向屋子时一把拉住缰绳。他控马的速度极快,正常矮马受不住他的手劲,脖子一歪,被勒的血沫四溢,马蹄一软便跪要在地上,后头的车厢摇摇晃晃,传出女人的惊呼。阿兰则是淡淡的,又将绳往上一提,也不挥鞭,只操绳,几下后马匹便站稳,缓缓地走在官道上。
      一旁的马夫惊魂未定,收了神去看救命恩人,一转头却被阿兰的蓝眼睛骇在原地,捂着胸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惊慌失措的往后倒,连滚带爬的摔下马车,跌跌撞撞往后奔跑着,他逆着人群大声喊着蛮子。
      「蛮子!蛮子!」他喊的撕心裂肺,被人群推倒,又奋力站起来,大喊着,「蛮子来了!」他被人踩到又爬起,又倒下去。胸腔憋闷着一股郁结的血,呕在斜阳西下的石板道上,直到被踏得断了气,他始终记得那双蓝色的眼睛,骑着马,在大火里烧如此冷冽。
      阿兰别过头,看马夫不再折腾,便收回目光,始终面无表情。他扬起小马鞭,这马鞭太软,他用着不习惯,懒洋洋地靠在轿子旁,挑着红布帘看。
      轿内的声响窸窸窣窣,带着些微的不安,似乎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阿兰等了会儿,觉得没了意思,周遭乱成一团,也不知道朵奔去哪儿了。
      他便大声喊道,「朵奔!」
      叫声混在嘈杂的环境里,如投石入海,阿兰聚了一股气,又大喊了一声朵奔,依旧是毫无回应。他的一股怒意涌上心头,而轿内的女子似是感知到他的情绪,蜷在角落瑟瑟发抖。
      阿兰跋扈惯了,气性又大得很,如今正觉得自己胸腔憋闷的慌,也不知何处发泄,他瞥了一眼轿内的美娇娘,女人正紧紧捏着铜质的发簪,抵在喉口,似是准备等阿兰进来便一死了之。
      汉人好像说这叫气节,阿兰突然觉得好笑,轻声道:「也不见你们男人多有骨气。」
      女人诧异他那一口流利的汉话,愣了愣神。阿兰嗤笑一声,「你说汉女生下鞑子的小孩,那是汉人还是鞑子?」
      女人尚在惊恐中,被这一问更不知所措,双眸湿漉漉,像是要哭了。
      阿兰别过头,也不同她说话,挥着马鞭把车往山里驱,日暮西垂,天渐渐暗了。他将轿子停在有坡的小丘上,掀开轿帘就往里头挤。他凑近了才发现那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整个人瘦瘦的,拴在大红的婚服里,涂着蔻丹的十指冻得通红。轿内窄小,坐下一个成人已勉强。阿兰张手就把女人抱在怀里,女孩坐在他腿上发抖,却又不自觉的贪恋着这个男人带着的体温,他身上有一股苦涩的,如同冬日枯草的味道,闻起来又很厚重,像是一块化不开的油,腻在鼻腔里。
      阿兰瞥了一眼她始终紧握的花簪,流苏如少女的乌发一样摇晃,随口调笑,「有本事就杀了我。」
      他露出的半截脖颈很白,像是引诱,又像是太显而易见的陷阱,女孩捏着簪子的手松了又紧,仿佛是不断下定的决心,她战战兢兢地握紧指尖,阿兰呼出的气息就擦在她耳畔,他呼出的气息里带着一点点浑浊的醉意,「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女人惊慌转头,只见轿帘刹时被挑起,寒意卷入,轿子前站着那个神色冷漠的高大男人,她惊得不自觉往里退了退,花冠正好打在阿兰的下颚。阿兰则巍然不动,他翘了翘靴尖,上面有着一点泥,漫不经心道,「这么慢。」
      他用的突厥语,女人听不懂,却见那个全身散发杀意的男人瞬间变成一只朝人摇尾的大狗,神色也有些委屈巴巴起来。朵奔说,「你走的太快了。」说罢又看了阿兰怀里的女孩一眼,女人瞬间被他盯得低下头。朵奔伸手将阿兰拽出轿,把他拽到林下的马前。
      马儿正优哉游哉地吃草,由山坡上往下望,城内已燃起了火,乌烟烟的烧成一片。女孩也出轿子,烧红的远方如同她一身喜服一样炽热,遥对着家乡连绵的火光,终于忍不住软跪在地上,捂着脸大哭起来。轿子红彤彤的,梁上雕着描金的龙凤,绣帕飘飘扬扬,吹上了枝头,又落到了地上。
      朵奔把红盖头塞到了怀里,随着阿兰的目光往下眺,「是胡察儿的部队。」
      阿兰看了他的衣上的血迹,问,「杀人了?」
      「没。」朵奔道,「打晕了两个。」他似是有些踌躇,缓声道,「他们说杀多了人不好。」阿兰不知他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惹人发笑的话,或是换了文牒真觉得自己是个和尚。他径自跨上马去,然后伸手示意朵奔也上来。
      朵奔抱着他,牵上马绳,突然道,「这是你三妻子。」
      阿兰回瞪一眼,骂道发什么疯,朵奔却蓦然有了笑意,他纵马,马蹄踏过残阳最后一缕余晖,踏过月色,往深处奔去。
      月如勾。星也仅有零散的几点。林中虫鸣暂歇,朵奔带阿兰寻了处旧庙。庙前倒了棵柿子树,沉甸甸的果子压得枝头直不起身。马儿被放在门外,朵奔进门见到那泥塑的菩萨像,足有一丈高,阿兰拍了拍落尘的蒲团,拢了堆杂草,用火石点了,坐在地上,解开外袍。
      朵奔见了会儿菩萨,在阿兰身旁坐下,他也解开袍子,垫在阿兰身下,然后赤着身子把他
      揽在怀里。
      朵奔的身体炽热,肌肤相/贴时有一种别样的亲昵。阿兰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于是他转过身,要倚着朵奔的臂膀。朵奔的左肩有四五道疤痕,肉蓉横七竖八狰狞地生长着,阿兰着看了会儿,猛然惊醒,便又要起身。
      朵奔知道他旧疾又犯了,便把他背过身抱住,又伸手去往下探,替阿兰揉着他的腰部。掌心的暖意传来,疼痛便稍缓了些。阿兰伏在朵奔身上,双手扶着他的肩头,发出不长不短的喘/息。篝火烧的旺,烘得他一身赤红。
      朵奔不知何处变出了那方喜帕,盖在阿兰额头,粗大的手指解了他的辫子,梳顺了他的蜷曲的长发。他道,「该拜天地了。」
      阿兰眼前一片殷殷,问说什么。
      朵奔说,「吉祥天在上,愿饮尽不儿罕山浑水。」
      阿兰噗嗤一笑,低下头,吻住朵奔的唇,他轻声呢喃,「万川不竭,以此为证。」
      「等土拉河干,克鲁伦冻……」
      他还没说完便被朵奔压在身下,重重地亲吻。朵奔的吻野蛮又霸道,仿佛要将阿兰吞/噬一样,除去片刻残存的亲昵便只剩下撕扯和征服,两人亲的口腔里满是血腥味,阿兰挑开盖头,见到的是朵奔如狼一样的眼。
      朵奔撑着胳膊,盯着阿兰,他的小辫垂下来,阿兰便用手拽了拽,漫不经心地说,「人的命是有定数的,我没教过你吗。」
      「草原的儿女命都是在自己手上的。」朵奔道。
      阿兰拽着他的辫子,像是孩童抓着母亲的长发,「可我一生想要的,想得到的,都已经得到过了。」
      「所以也没什么可惜的,你说对不。」
      他此刻的神情有你那么一丝温柔,像是哄着怀中的幼儿,就这望着他,像望着一条河。
      朵奔望着他,不知是恨还是依旧带着些不舍,他红着眼,忍不住委屈去诘问,情绪翻涌,不由的有些急切,哑着嗓子吼道,「你同我立过誓。」
      「嗯。」阿兰有些心不在焉,又像是回忆着很久之前的鄂博大会。他缓缓道,「在九白之贡下。」
      说罢他轻轻拍了拍朵奔的脸颊,勾着手叫他伏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他的健壮的脊背。背沟很深,很漂亮。
      朵奔搂着他,阿兰借着篝火的余光往掉漆的墙壁上看。画影斑驳,他从里面勉强认出了几个字。很奇怪,阿兰并不觉得自己汉人,而那一种阅读的本能就像血液在他体内流淌,于是他复诵,「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
      他难以转译,念得轻,说得又含糊,朵奔听不太清。阿兰便笑了,朵奔见他笑,如见莲花坠地,连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一切静谧的刚好,相触相依的肌肤滚烫,胸腔的心跳喧嚣,滚着长夜奔腾向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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