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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赐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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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闹了这一通,沈均是真的不知道,还该不该再请旨求婚。不过天子的赏赐还没完,谢际为缓步走下台阶,将沈均扶起,颇有些嫌恶地看了张晋一眼。
沈均攥住了他的手腕。
谢际为瞟了他一眼,心知今日不能再惹他,敛下厌恶神情,颇有些委屈地移到另一边。沈均舒了口气,由着人牵着,把虎符放到手心,感觉手都要被烫穿。
“世子,镇南王府虽然繁华,但离闹市太近,离宫城又太远。世子日后掌兵,还是要离宫里近些好。朕看宫墙边有座宅子空了,前段时间种了些梅树进去,世子不妨搬到那里住?”
谢际为状似询问地开口,似乎很期待他的答复。
掌兵之人住得离皇城这么近,你自己听听像话吗?沈均实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这种道理,三岁小孩都懂,谢际为到底干什么?
不过……
想起求婚的事,他又觉得,这宅子确实来得是时候。等等等等,下一道不能是天子想给他赐婚的圣旨吧,这可不行!
沈均赶紧接旨,先声夺人地求道:“臣谢陛下隆恩!”
“今日蒙陛下恩赏,臣原本不该再求。只是还有件小事,虽与西北战事无直接关系,到底也是在西北碰上的,想请陛下给个彩头,同意臣这个请求。”
他一双眼睛灿若繁星,刚刚的惊慌与无奈仿佛一瞬间消去,谢际为因他难得的痛快领赏开心,哪有不应的道理。
“世子但说无妨,朕无有不允。”
沈均不疑有他,笑道:“臣沈均,请陛下赐婚,青阳县令柳明江之女柳凝妍与臣为妻。”
谢际为的笑凝固在脸上。
他无意识地把沈均的话又在嘴里嚼了一遍:“请陛下赐婚,青阳县令柳明江之女柳凝妍与臣为妻?”
林路原本还在感叹,沈世子宠幸非常,是时候找找他的门路,忽听这门亲事,心下了然。树大招风,盛极必衰,取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之女表忠心,也是常事。可惜可惜,他还想问问沈世子是否对他女儿有意呢。
等了一会儿,恭喜的话都拟好了,偏生陛下还愣在原地。他透过笏板去瞧,陛下背对着他这一侧,面朝沈世子,看不出到底什么意思。林路一时有些怨张晋没出息,要不是他躺在那里,陛下至于嫌弃成这样吗?
却听陛下忽然转身松手,往台阶上走去。
“这是家事,世子一会儿留下来细细同朕讲讲。你的婚事,若不了解对方品性,朕怕你秋后算账,横生怨怼。”
沈均忙低头:“臣不敢。”
谢际为恍若未闻:“时候不早了,萧丞相还要代朕劳军,诸卿若无要事,退朝吧。”
这事儿真怪。林路跟着同僚一起山呼万岁后,迟疑地看了屋中二人一眼。
沈均站在台阶下,背影中透露出几分不知所措,手里还攥着那虎符,不知该放到哪里。天子倒是站在玉阶之上,可惜低着头,冠冕将神色彻底盖住。
不就是赐个婚吗?兵符都给了,一个女子,还是一个毫无根际的女子,赐了又能如何?难道不是皆大欢喜吗?
林路摇摇头。
沈均静静听着身后人潮涌出,心里也是一样的困惑。
他不是听不懂谢际为的拒绝之意,只是为什么拒绝,他想不明白。正要开口,谢际为反倒先笑了笑,虽然看着奇怪,但确实是笑。天子没抬头,盯着沈均铠甲上的花纹看。
“怎么挑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之女?”
沈均稍一愣神:“我在西北,有一次被内奸出卖,亲信尽失,几乎就要被叛军抓住。慌忙之下误入一处官邸,没想到这家人是西北难得的忠贞之士,极力帮我隐瞒,这才让我度过难关,说来,柳大人和柳姑娘也算我的救命恩人。”
谢际为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是霜霜的救命恩人,也便是我的,不妨把这个……柳明江?封个忠勇伯,再给他女儿封个县主。怎么用得着你这样去报恩。”
“魏盼,拟旨,加封这一家难得的忠,贞,之,臣。”
还没等魏大伴应是,沈均就叫住了他:“等等。”
沈均无奈:“陛下容禀,为君者赏罚分明,怎可因为我乱了规矩。况且我想娶柳小姐并非只是为了报恩。”
他展颜一笑,牵上谢际为的袖子,眼中不由自主地洇出希冀:“七哥,她是天下最好的女子,我是真心想娶她。”
他的眼睛忽然被捂住了,眼前黑蒙蒙一片。沈均忍不住眨眼,用睫毛扫着这个掌心,疑惑道:“七哥?”
“怎么了吗?”
黑暗中,谢际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英国公家的普宁喜欢你,京城人尽皆知。她从小与你知根知底,若一定要娶妻,娶她不好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扯到普宁郡主身上了。
沈均笑道:“普宁郡主恨不得把她未来的夫婿别在裤腰带上,臣可不敢做她的郡马。况且陛下不也说过,不愿臣同英国公府结亲吗?”
从前怎么说的,沈均其实记不太清楚。只是偶然听说这事,谢际为身为天子,居然直接说人家小姑娘太过骄横,实在不是良配。当时只以为谢际为是真的不喜欢普宁的性格,现在向来,应该是不想他与英国公交往过密。
如今怎么一夕之间变了性子,兵符也给,这种婚也同意?不过他从未想过这件事,也不想辜负柳凝妍。
沈均的称谓又不自觉地换成了“陛下”与“臣”。
谢际为没有说话。
他把手拿下,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人的眼睛,半晌才开口:
“若我不肯答应呢?”
“不,按沈世子的口吻,若朕,不肯答应呢?”
沈均讶然。
天子的脸阴沉似深水,天边雷声滚滚,仿佛要下雨。沈均心中忽地一痛,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又想着雷声如此大,今夜天子能否安眠?
他看向地面:“陛下,臣知罪。”
谢际为冷哼道:“你又知罪了?”
沈均顿了顿,双膝跪地,缓慢开口:“只是臣心意已决,也已经派人接柳小姐入京,还望陛下,成全。”
天边惊雷炸响,太极殿一瞬间仿佛夜幕。宫人急匆匆地点灯,谢际为就这么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等他在雷声中起身,笑着拉上他的袖子劝慰“七哥别怕,今天有我陪你,打雷没什么好怕的。”
但沈均什么都没说。
他跪得笔直,像一杆青松,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一戟挑破西北重关,也只有这样的人会视功名利禄如无物,一心只想报一个荒谬的恩情。
谢际为气急反笑:
“你要是想跪,就跪着,跪多久随便你,反正你从来不会向我低头。但是沈均,朕告诉你,朕不会同意的。”
他拂袖离去,却听到沈均在背后问:
“敢问陛下,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谢际为自己也不清楚。
雷声滚滚,仿佛昔年阴霾卷土重来。两仪殿的瓷器早碎了一地,宫人就在碎片上跪着,不敢动弹。
当年他知道普宁郡主喜欢沈均的时候,只把这当笑话看;英国公求婿的时候,心里没什么芥蒂,看着沈均那张皱成苦瓜的脸,还有心思打趣普宁徒有继承自皇家的美貌,性情却实在不讨人喜欢。
纵然是镇南王上书,说想给沈均安排一门亲事的时候,他也只是微微挂怀,然后将那些山野村姑筛了一遍,都觉得不配。左右沈均自己也不着急,这事就先搁着。
他似乎并不在乎沈均成不成婚。
为何心中却仿佛怒火难熄,连他自己都要烧毁呢?
“七哥,她是天下最好的女子,我是真心想娶她。”
“我是真心想娶她。”
“真心?”
她是什么东西,也配得到沈均的真心?
谢际为嗤笑出声。
——
沈均还是没想明白谢际为到底在发哪门子脾气。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认了,也领了。只是兵符还在手里抓着,要砍头的御史中丞说救就救,这事明明答应过的,为何又反悔?不过就是娶妻,而且还不是和什么世家大族联姻,这种事也有错吗?
想不明白就不想,这事绝不可能退步。金殿上求亲说出口,若最后没成,要柳姑娘怎么办?岂不是因一句话害了她一辈子?
左右天地君亲师,旁的从前常跪,这个也不差什么。
骤雨下天气又冷,谢际为厌恶热气,沈均不在时,两仪殿从不薰地龙。可天子现在只觉得烦躁异常,浑身上下仿佛有蚂蚁在爬。
沈均不肯宿两仪殿,这地方没什么他的东西,处处是天子权威的象征。谢际为冷笑一声,把暗卫首领叫到眼前来,似乎想吩咐什么,旋即却闭住眼睛,又把人挥退。
魏大伴战战兢兢地跪侍在地上,生怕天子因当时颁旨不及,将怒火发泄在他身上。却听谢际为冷不丁地开口:
“他出宫了吗?”
“一盏茶,足够他出宫了吧。他现在应该去他的京郊大营和军士喝酒去了?他还准备再入宫吗?”
汝窑的天青釉又摔了一套在地上,天子冷笑着:
“圣旨赐婚?有没有朕的允许,对他来说重要吗?这女子就这么好,值得他这样百般迁就,什么都捧到她面前来?朕不同意又能怎么样,他沈世子拼着这个世子不当,也不会不娶吧。”
抬头看,瓷器的碎片不知何时划伤了天子的手,鲜血汩汩流出。魏大伴心中一惊,暗暗叫苦,顶着受伤的风险膝行上前,颤抖道:“陛下息怒,怎能伤了龙体啊。”
他又不敢拿帕子给谢际为包,太医院院首换了这么多个,不就是因为陛下不喜旁人触碰,换药时太过阴晴不定。有时候自己给自己上药都嫌脏,成日发高热都不肯碰伤口。
又思及天子方才话中所言,想了又想,快哭出来:“陛下……这世子爷,他没走啊,他还在太极殿跪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