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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自伤 ...

  •   太极殿没有地龙,沈均膝上有征战旧疾,此时感觉寒气一股股地往上窜,并不十分舒服。
      他苦中作乐地想:早知道今日要跪这么长时间,就应该拿几个垫子绑在腿上的。
      “今晚喝酒估计要爽约,也不知道伯达会不会又偷偷骂我。”
      想起尚兖真那张敢怒不敢言的脸,沈均不由得失笑。
      “估计也没人能想到,凯旋归京第一天,主将不和军士宴饮,居然因为赐婚不成把自己困在了太极殿。不过这样也好,省得……”
      省得军中人人自危,猜忌又起。沈均可不愿意看到这些。

      陛下,还是忌惮吗?
      这一点时间,沈均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原因。柳凝妍出身西北,虽说柳明江官职不高,但确实有几门姻亲和平西王有关。他征西军功已成,再娶西北女子,多少有请封西北之嫌.
      天子前几日夜里说要把平西王的封地封过来,沈均当时只觉得他在开玩笑,现在仔细思索,多半是敲打。
      沈均心中有些微妙的不愉,愤懑地想,明明说信任我,兵符都能给我,为何要为这种事损伤情分?或者说,兵符也是试探,非得三辞三让才行?
      那要他如何做?
      非把心剖出来给天子看才行吗?他又不是比干,天子又何至于做商纣王?况且,这妲己难不成还能是比干的妻子吗?

      “世子,世子!”
      魏大伴尖锐的声音响起,带着惶恐与不安:“哎哟,世子,您怎么还跪在这里呢?”
      沈均回神:“圣旨如此,岂敢抗旨。”
      这话本不该这样说,怨怼太过,非人臣应有的话语。沈均咽下剩下的话,稍敛情绪:“大伴找我,有什么事……你袍角为何有血?”
      “陛下怎么了!”
      魏大伴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就差给沈均也跪下:“世子,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两仪殿的瓷器砸了一堆。这些死物砸了就砸了,关键是损伤了陛下的圣体。您也知道,陛下最不喜欢旁人给他换药。奴才走的时候还在流血,陛下就是不肯让太医包扎。”
      沈均的眉头深深皱起,一下子从地上站直:“他闹什么?”
      又想自己不能这么说,摇头催促:“快带我去两仪殿。”

      安静,死寂,两仪殿一向是这样。侍卫侍立在殿外,太医如流水一般跪了一地。碎瓷片站在殿门外逗能看到,上好的天青裂真裂成碎片。
      跪在队尾的那个太医,沈均熟得不能再熟,是前任太医院判的徒弟庄延亭,谢际为当太子时,沈均常常找他开小灶治病。他官职不高,人缘也好,是以这时候能混个最外围的地方跪着,不至于首当其冲,被天子一句话发配,人头不保。
      沈均在庄延亭身边停了一瞬。
      “怎么说?”
      魏大伴还以为在和他说话,刚想答话,回头却见沈均低着头,问一个青衣医官问题。他心中暗暗摇头:什么怎么说,您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何必问这种小角色。
      庄延亭闻声抬头,先扫了魏大伴一眼,貌似守礼地回:“回世子的话,只听说是陛下受伤了,叫了小臣等前来。院判在里面待着,陛下尚未准允臣等进去,所以详细情况,臣也不是特别清楚。”
      沈均抿嘴:“你和我进去。”
      “啊?”
      庄延亭一迟疑,见鬼一样笑了一下:“臣?”
      “是,庄大人。”
      庄延亭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臊眉耷眼地站起,认命地提起药箱,走到了沈均后面。

      “哐当!哗啦——”
      两只脚刚踏进殿门,脚步声没响几下,玉器瓷器又碎了一串,也不知两仪殿哪来这么多东西让谢际为摔。
      庄魏二人俱是脖子一缩,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下意识往沈均身后躲。沈均倒不觉得有什么,心中只是无力与困惑。
      东西没摔在他脚下,他踩着空当往进走,越走血迹越明显,也不知是其他人的还是谢际为的。等走进暖阁,地龙没烧,谢际为的朝服早不知扔到那里去,只穿了一件素白中衣,血迹从各处洇染而出,显得他不像天子,反倒像诏狱囚徒。
      沈均的心猛地一揪:“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些碎片收一收。你们是侍奉的人,怎么一点逗不上心?”
      “赵院判,你就看着陛下这样流血?”
      一个老头颤颤巍巍地跪着,沈均心知不是他的错,,闭眼吸气,不想迁怒。他用余光示意了庄延亭一眼,不管他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神色,只道:
      “庄太医,你是治外伤的好手,去给陛下看看。”

      庄延亭还没动,谢际为先睁开眼。
      他的脸色因失血而苍白,此时平添了几分脆弱神态。沈均最不忍心看他这样子,方才怒气消了大半,温声道:“陛下,受伤了如何能不治病,先让庄太医瞧瞧。”
      谢际为轻笑一声。
      “我忘了,今天世子应该着急回军中喝庆功酒,在宫中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不走?我受伤有什么要紧的,左右有太医看着,世子还是快些出宫为好。”
      沈均呼吸一滞,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忽而拱手低头:“陛下有旨,臣岂敢不尊。陛下保重圣体,臣告退。”
      他低着头面君而退,心中悄然数了三下,第三下还没开头,谢际为就已经赤脚跳下,不顾地上有多少碎片,用还在淌血的手攥住沈均的手腕,又在见那处染上血污时猛地收回。
      沈均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
      这帕子没被包在谢际为的伤口上。
      沈均拿着这东西,仔细擦拭几下,吸干净手腕上的血迹。他随手将帕子一扔,那块布帛轻飘飘地落下,正好落在谢际为脚尖。

      谢际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如死人一般惨白。
      他打着哆嗦,方才成竹在胸的神情消失殆尽,想伸手去捡,又想伸手去牵。厌恶,自伤,恶心,他不知被什么情绪所包围,只想向沈均寻求救赎,又怕满身血污惹人不快,只好用自己的衣袍包着手,去拉沈均的袖子。
      “你别走,霜霜,是我错了,是我不对!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你别走……”

      他双腿打颤,沈均才发现,这人腿上也有伤。如今这样子,他哪还能不明白,哪里是被瓷器碎片所伤,分明是自己有意为之,故意做出这副姿态找台阶下。偏偏台阶过来了,又不肯一下子低头,这才有了现在的场面。
      沈均又叹了口气。

      “庄太医,还不来给陛下看看。”
      沈均箍着谢际为的腰,抱小孩一样把他抱回塌上,顺脚踢开了几个瓷片。人刚坐下,他就又撤开,谢际为如何肯放,偏偏又不敢抓,血色从唇上褪去,脸上最后一点生气也随之消散。
      他仿佛忽然忘记如何呼吸一般,滞涩地开口:“我都答应你,你想要什么和我说,和我说好不好,能不能别走?”
      “就再留一小会儿。你不是说要我保重身体吗?等他们给我上完药你再走好不好,霜霜,我好疼。”
      “陛下既然知道疼,为何要自伤至此?”
      沈均的喉结沉重而缓慢地滚动,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他摇摇头,到底不想真的如何:“我不是要走。铠甲冰冷,你摸着恐怕不是很舒服,只是想卸甲而已。”
      铠甲被扔给了内侍,地上的碎片也早被扫干净。庄延亭从药箱里拿出几瓶金疮药给院判看了看,在对方点头后,呈给沈均:
      “世子,这个药就好,一日涂两次,陛下的伤大概七天就能好。”
      “伤口不深,只要好好用药,就不会留疤的。”
      沈均挑眉:“那庄太医现在给陛下涂药就好。”

      庄延亭看了他一眼。
      沈均熟悉这种眼神,叫做“你是不是想要我死?”他没回,反倒看向谢际为,看天子无意识攥紧衣袍下摆的动作,一口气闷在胸口。
      我和他计较什么?
      “算了,我来吧。”

      他挥挥手,所有人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庄延亭走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沈均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头,全无后悔之意。
      他沉默地坐在塌边,将天子的袖子撸起,看到其上深深浅浅的伤口,不知该说什么。
      “你对自己也真下得去手。”

      颈边忽然传来呼吸的温热,谢际为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他肩头。沈均没有推开他,天子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总算升起几分光彩:
      “你心疼我。”
      “陛下若是不知道我心疼你,就不会用这种法子逼我。”
      “没逼你。”
      这句话说得坚决,沈均不知该接什么。谢际为顺从地伸着胳膊让他缠绷带涂药,沈均缠好左臂,轻声问:
      “七哥是真的觉得,今日种种,不算逼迫吗?”
      “臣,有意卸甲,做京中一富贵闲人。镇南王府七代单传,父亲早有含饴弄孙之心。臣自知才疏学浅,实在无意朝中诸事,还请陛下收回虎符,准允赐婚一事。臣定当结草衔环,以报陛下深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自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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