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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宴 ...

  •   马蹄飞踏扬起草屑碎泥,马上的人衣角翻飞在风中猎猎作响,黑马背上开一朵艳黄的花。
      花中探出锐利的箭尖,角弓满弦,“铮”一声如琴弦用力勾弹,箭矢飞出,将被猎狗围堵的野兔钉住。
      侍从跑上前将箭与野兔拔起,高举着喊:“射中眼睛,皮毛完好!公主真是神射手!”
      杨福珠勒住缰绳转向,朗声笑道:“看看本公主今日能不能把这的兔窝猎空了!”
      她打了个唿哨,甩动缰绳驱使坐骑奔驰,猎狗们跟上越过,到前方寻找猎物的踪影。
      “五妹的箭术原来这么好?”
      “据说五妹的箭术和三哥比都不逊色呢!”
      “真的?三哥的箭术可是得郑将军夸赞,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五妹也这么厉害?”
      远远坐在帐下的两位公主讨论着杨福珠的箭术,未出嫁的公主不能随意出宫,这次还是杨福珠嫌每次打猎只有兄弟陪同,拉上几个姐妹一起踏青。
      “二姐四姐,你们怎么就坐在这看着?挑匹马逛逛也好啊。”回帐喝水的七公主见这两人面有艳羡,却只是端正坐在椅中,便喊她们一起去活动。
      二公主欲言又止,最后摇头道:“出来得匆忙,没准备骑装,七妹与五妹尽兴就好,我们难得出来,在此旁观已是不负春光。”
      七公主不多劝,她确实还没尽兴,放下杯子就转身出帐上马,扬着马鞭奔入猎场深处。
      七公主杨德心今年十五岁,正是最有冲劲的年纪,不管技术如何,她驾马总要骑得最快,搞出的动静也是最大的。
      倒是帮杨福珠把躲在地洞里的兔子吓出来了。
      杨福珠打唿哨指示猎狗将出洞的兔子赶到一处,再驾马靠近。
      见杨德心在远处拉着缰绳跃跃欲试,杨福珠高声叫她:“七妹,试试你能猎中几只,姐姐有赏!”
      “说好了,奖赏我可要自己挑!”杨德心搭箭拉弓,把角弓拉弯,放出一箭。
      猎狗围出的圈内有十来只野兔,圈小兔多,虽然没射中她对准的灰毛兔,这箭下去也中了一只棕背成年兔的肚子。
      “一只!”杨德心为自己计数,再搭一箭,“两只!”
      等杨德心消耗了力气拉不满弓,接连射歪三支箭,杨福珠才命令猎狗们咬死剩下的,让侍从去把猎物带回来。
      “中了五只,想要什么?”杨福珠驱着马慢慢往帐子走,问跟在一旁的杨德心。
      “父皇春节时送给姐姐的‘火树银花’,姐姐舍得送吗?”杨德心问她。
      杨福珠想了想,想起她说的是什么。是一个用金银打造的树形摆件,有一丈高,红宝石为叶,夜明珠为花,在夜里璀璨光亮,故名“火树银花”。她嫌放着扎眼碍事,没摆两天就让人收进私库里了。
      她虽然不介意给杨德心,但皇帝才送给她没多久,送得太轻易反而显得是她不把皇帝的恩宠放在心上。
      于是她说:“你还真不客气,父皇才送的礼,我自己都舍不得摆在外面,怕人来人往留下痕迹,你用五只兔子就要换?”
      “姐姐已经答应了我自己挑,可不许反悔。姐姐宫里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妹妹都替姐姐记不过来了,姐姐说要赏,我当然惦记上最近看到的宝贝——若是姐姐不舍得这个,那舍不舍得带妹妹去挑些姐姐看腻的好东西?”杨德心听她拒绝得不彻底,便试探她的边界。
      杨福珠拿起马鞭,隔空装作要敲她:“贪心鬼,带你去我的库房,与放老鼠进米仓有什么区别?罢了罢了,就给你那座‘火树银花’,你可得好好珍惜,有半点损坏我拿你是问!”
      杨德心没想到她还真松口送给自己,惊喜得控马扬起前蹄,让坐骑替她表达心情。
      “真的?!庆云公主金口玉言,可不许反悔!”杨德心还要向她确认。
      “你说了,庆云公主金口玉言,绝不反悔。”杨福珠微笑,到帐前下马。
      皇子们也带着各自的猎物回来了,时候正好,一行人改乘马车回宫。
      杨福珠的马车仍是最华丽宽敞的,一辆便占满了官道。
      她说要小眠,婉拒了姐妹兄弟同乘的暗示,躺在软榻上,两眼清明地望着上方摇晃的挂饰。
      自十年前宫外遇袭后,她便无法在马车上安心,难以忽略自己最显眼的马车会最容易成为攻击的目标,可她不能低调,她是皇帝展示皇家尊贵与父爱的标志,拒绝这份恩宠,等同不敬。
      那次袭击后,她回到宫里试图找到她的父亲确实给了她独一无二的爱的证据,然而皇帝只是送来许多礼物,甚至不解释留她失散在山中的理由,只有“身为公主,应知晓事理,以大局为重”这句话。
      杨福珠于是懂了,皇帝甚至在借这场袭击敲打她:她竟然真以为皇帝会永远偏爱包容她,她的任性已经超出了皇帝想给庆云的,就算没有这场袭击,皇帝也会制造条件让她懂得只在皇帝划出的范围内享受宠爱。
      幸好,她在那晚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个女孩早就毫不留情地戳破她不可靠的梦境。
      她比自己想象得要更擅长做戏,演父慈女孝,手足情深。
      或许是因为心中还有别的念想可支撑,而她的一应待遇未有改变,她比自己想得要更能适应这种生活。有心经营下,她与父亲姐妹兄弟们的关系更盛从前。
      她派人在京城内外寻找那个女孩,在她想来,能那样驱使野狗的奇人不难找,却只等来一次次的失望。
      十年,她也习惯了这种失望,渐渐怀疑那个女孩是否真的存在,只把寻人当作某种寄托。

      回到太和宫,宫女们围着她梳洗换装,有两个面生的宫女拿着尺子端着托盘侯在一边。
      “要制新衣?”杨福珠认出她们穿的衣服是尚衣局的样式,“有什么新样式吗?”
      “回公主殿下,是为了清明宫宴制礼服。局中新到了两样蜀锦,有团花纹与游鳞纹,您看可有喜欢的。”宫女恭敬回话,将样布端给她挑选。
      杨福珠没看,脱了衣服走进浴池里:“月初刚做过一套衣服,用那时量的数制衣就是。两种花样各做一件。”
      宫女只能应是退下。
      她摆明了兴致不高,服侍她洗澡的宫女们更加小心,生怕呼吸声大了都惹她心烦。
      杨福珠厌烦宴会,尤其是这种皇帝为表现君臣和睦让臣子带家属一同参与的宴会,她片刻都不能放松,必须完美扮演一个不愧皇帝圣恩的得宠公主形象。
      “有消息吗?”她闭着眼问。
      正用打湿的棉巾为她擦拭手臂的宫女说:“回殿下,传信的说,城南出了个有点奇异的女人。”
      “怎么奇异?”杨福珠态度平淡。她找人的动静不小,这些年多有投机的人想假冒,让她屡屡期待落空。
      “信里说还在观察。”宫女说。
      杨福珠冷笑:“混帐东西,随便拿人搪塞我?”
      宫女们纷纷跪倒,不敢应话。
      “下次,我要听到好消息。”杨福珠从浴池中站起,“ 否则,加上这次的罪,一并严惩。”
      杨福珠要求寻人的下属没有收获时也要每月汇报一次,在收到下一次的汇报消息前,先等来了举办清明宫宴的日子。
      按玄国的惯例,清明节本该是君臣共同踏青活动,然而初春宫中已有春拜、春狩等活动,清明再踏青反显太张扬。于是渐渐变成白日各自活动,傍晚时分天色尚明不需火烛照明时,举行宴席,君臣共吃寒食,同祈清明。
      杨福珠一颗青团吃了快两盏茶的功夫,看着面前各式花样的冷食实在没有胃口。清明虽只有一天,吃寒食的惯例却从节前两天就开始,吃了三天冰凉又味淡的东西,她火气更旺。
      看着下方那些吃着这种东西还满脸堆笑,举杯吟诵江山社稷、恭维皇帝圣明的官员,杨福珠心中只有冷笑:这些人真是有逗乐的天赋,她宫里养的那个戏班子,就该找他们做丑角。
      她也会自豪于玄国疆域辽阔、国力强盛,但玄国的天下不是靠吃这些冰冷的食物来的,更不是靠那些虚伪的奉承话讨来的,她讨厌听那些套话。
      更讨厌自己也是这虚伪的戏子中的一个。
      “这杯敬庆云公主,有您国色天香,玄国更风光旖旎!”
      杨福珠浅笑着回敬这位新翰林,头回入宫参宴便向她敬酒,祝词还如此直白,真是生怕没给她留下印象。
      有人带头,杨福珠又接连被敬了好几杯,虽然她只用抬杯回礼,还是觉得比拉弓更令手酸,腻烦得反复在心里计算结束的时间。
      还好这宴席上人精不少,很快将话题转了别处,又集中于歌功颂德赞扬皇帝,天色昏昏,终于临近散宴。
      殿中忽起狂风,帐幔胡乱飞扬,杨福珠看见许多人张口试图发出声音,都卷入风中无法传达。
      她回头望向最上方的皇帝,却见他镇静地看着殿中某处,她顺着皇帝的视线看过去,那是蔡家的席位。接着,她耳边出现清晰的人声。
      “天有所命,顺者昌,逆者衰;玄虽有天子以承天命,却不知天音,徒劳矣。”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张望寻找声源。
      蔡家的席位中站起一女子,立刻吸引了所有目光,她在众目睽睽中走出坐席,双目无神,唇齿张合念念有词,迎着风走向殿门,她的声音穿过风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此为剧变之时,玄将更强盛,或就此衰落;大玄帝王,你为天之子,掌管江山,我以天音送之,助你兴国安邦,莫再充耳不闻。”
      女子转身,直视座上君王:“此子为我信使,代传天音,望天子珍重。”
      杨福珠望着女子的脸,在狂风中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清明宴不点火烛,但正是这晦暗的室内,让她将这人的轮廓与十年前的女孩重叠。
      “是你吗?”她的声音被风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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