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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22年 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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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躲着祝瑾昕,只是祝家上下都需要她打理,来戏院的次数便更少了。
有时我会望着特意留给她的位置出神,仿佛我就是那柳生,与她的相遇只是一场梦,醒来后发现我并非柳生,也从未遇到过杜丽娘。
戏文里的“害相思”,原来是这般滋味。
原以为我与她的缘分就到此为止,直到那晚化妆室的再次相见。
我正对着铜镜上妆,只听身后传来了点翠开心的声音:
“祝小姐,你来了?”
“嗯。辛苦了点翠,这是给你带的糕点,你最喜欢的苏记云糕。”
戏班里的姑娘们都很喜欢祝瑾昕,她每次来总会带些糕点、首饰之类的送她们,姑娘们私底下都说祝小姐可比男人会疼人,日后若是等不到像祝小姐这样的男人,就去祝府给祝小姐当丫鬟。
我将笔搁在桌上预备转头去看时,一双手已经轻搭上了我的肩。
“憔悴了不少。没休息好?”
铜镜映出祝瑾昕的脸,我自镜中与她对视,见她眉眼间带笑,似是心情不错。
“这几日加了场,日日都要唱。祝小姐怎么来了?今日不忙?”
她点点头,将桌上描眉的笔拿起递给我:
“忙里偷闲,让自己歇一歇。”
“你确实该歇歇了,不能总这么连轴转。”
我接过笔继续勾画残眉,她站在我身后认真地看着我描眉画眼。
“所以这不就来张老板这里听戏了?”
“那今夜定叫祝小姐不虚此行。”
这夜演的是新排的《浣纱记》,这是我头回扮西施,兴奋之余心中还有些打鼓,所以当我换好行头站在祝瑾昕面前时,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拳。
“好一个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子。”
她笑,微弯的笑眼似天上弦月。
自与她熟络后便发觉她是个风趣活泼的姑娘,同这沉闷的世道格格不入。
“很好看,祝张老板演出顺利,我会在台下为你鼓掌的。”
承蒙祝瑾昕的吉言,《浣纱记》自那夜后在金陵打响了名头,甚至有外乡人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了看这一出,但相较这些,更令我难忘的是那晚与她在秦淮河畔放的河灯。
散场后我以为她已经离开,没成想却在戏院门口遇到她。
“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还未张口询问她便先同我解释了。
“等我?”
“嗯,走吧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与她并排走在夜色中的金陵城,月色投下一双影子,一个着新式衣装,一个穿旧式长衫,正如我们一个是新世界的宝石,一个是旧时代的砂砾。
“到了。”
她在秦淮河边停下脚步,接着变戏法似的从一旁的石台上拿出两个河灯。
“你一个,我一个。”
她将其中一个递给我,她的眼眸映出月色,映出秦淮河畔的灯火,好像也映出了我。
“虽然还没到放河灯祈福的日子,但这时候人少,可以藏下属于我们的愿望。”
好像又回到了民国六年的夏日,裹着栀子花香的秦淮河水汽不止漫到了岸上,也漫到了我的心里。
“你许了什么愿?”
“我希望成为一代名角,不止金陵的人知道我,别的地方的人也知道我。”
还有,你永远康乐无虞,平安顺遂......
最后这句我只敢在心里补充。
“你的愿望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对着我笑了笑,不知怎得我却从那笑中品出些苦涩的味道来。
我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同她一起看着河灯随着秦淮河渐渐飘远。
“阿衿,能再给我唱一段《牡丹亭》吗?就唱《游园》那折。”
那是她第一次这么叫我,从前她都称我张先生或者张老板,之后也一直是这般称呼我,不过那都是后话。
“好。”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春夜的秦淮河上飘荡着杜丽娘的歌声,杜丽娘在游园观景,柳梦梅在观杜丽娘。
“阿衿,你一定能成一代名角的。”
这是她第二次同我说这话。
“对了,我有礼物要给你,你先闭上眼睛。”
我闭上眼,听着秦淮河的水声,还有远处饭店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我从未觉得时间这般缓慢,慢到好像足以与她过完一生。
“好了,睁眼吧。”
睁开眼的瞬间,入目的是笑颜如花的祝瑾昕,紧接着才是从她手中坠下的怀表,竟令我羞的有些想逃。
“送你的。”
“你不是送过我一个吗?”
表面的淡定下,是羞红的耳根。
“不一样,这个是我亲自挑的。”她顿了顿,似是不知如何开口,犯了难,“之前那个怀表,能先还给我吗?虽然我知道送出去的东西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好像自知理亏,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个里面应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我从衣袋里翻出旧怀表递过去,她有些诧异:
“你怎么知道?”
“我摸到上面有刻字。”
虽然我不知道怀表上的“S.T.Z”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当时她从那个刀客身上夺下这块怀表一定是有别的用处。
“是,这是扳倒我叔父的重要证据。”
上次祝家祠堂的事只让祝宗年消停了一阵,没多久他就又动起了歪心思,这回更是做足了表面功夫,让人挑不出来错处。
我点点头,从她手中接过了新怀表,刚想打开却被她按住了手:
“回去再看。”
她的手有些凉,却灼的我赶忙抽回手,将怀表紧紧攥在手中。
好险,险些将脸也羞红。
回到住处后,我翻出那块怀表打开了怀表盖。表中是一张我扮杜丽娘的相片,右上角还刻着一行小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原来祝瑾昕不让我打开怀表是因为同我存了一样的心思,又怕我拒绝?
两个痴儿,一个呆一个傻,愣是不敢诉衷肠,险叫良缘成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