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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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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茶死在十八岁生日那天的下午。
她们家习惯过公历生日,但巧的是,这一年梁茶的农历生日正撞上高考最后一天。梁爸大手一挥,决定喜上加喜,两个大日子一块儿庆祝。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三生,成绩一般,是老爸花大价钱才把她塞进重点高中,寄托着让她好歹混个凤尾当当的美好愿望。三年下来,梁茶不说悬梁刺股,也算兢兢业业,可成绩单上的数字总是不温不火。别说凤尾,充其量只是那华丽尾羽尖上,被不经意扫落的几粒灰尘。
对此,梁茶想得很开:这世上总得有人平庸一生,那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她心里一点负担也没有,觉得这辈子就是跟着大部队拼一把,考个差不多的大学,毕业了老老实实当个社畜养活自己,到年龄就结婚生子,人生最大的追求,无非是睡到自然醒,吃到十分饱。
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梁茶随着汹涌的人流挤出考场。视线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很快便锁定了老爸——他正挤在一众望眼欲穿的家长中,拼命朝她挥手,头上滑稽地戴着给她准备的生日王冠。
梁茶忍不住噗嗤一笑,正要抬脚朝他跑去,侧面忽然袭来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撞在她的肩膀上。
她踉跄着差点扑倒。紧接着,周围爆发出撕裂般的惊恐尖叫。
“血!好多血!”
……发生什么了?
脖子有点凉。衣领也迅速湿了一片。
她困惑地皱起眉,喉咙里却猛地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她下意识抬手抹了一把嘴唇,满手刺目的红。铁锈般的血腥气铺天盖地冲进鼻腔,淹没了所有感官。
“阿茶——!”
她茫然抬头,看见老爸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在千分之一秒内碎裂,扭曲成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狰狞的恐慌。他像一头被刺伤的困兽,逆着四散奔逃的人潮,拼命朝她冲来。头顶那顶可笑的生日皇冠歪斜着,在混乱的背景中,显得无比滑稽,又无比悲凉。
怎么会这样呢?
力气随着温热的液体飞快流逝。梁茶软软地倒了下去。眼泪无知无觉地涌出,混着颊边的血,滚烫。时间被拉得很长,又缩得很短——
喧嚣褪去,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
安静。但又不是完全安静。
“走水了!长春宫走水了!”
“快救火啊!”
焦糊呛人的味道粗暴地钻入鼻腔。有什么东西在她周围噼啪燃烧,热浪舔舐着皮肤。各种感官信息蛮横地闯入她混沌的意识,皮肤传来剧烈的灼痛,浓烟呛得肺叶像要炸开。求生本能狠狠掐了她一把,迫使她睁开了眼。
入目是红色,跳动着仿佛要吞噬一切。
她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脖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利刃划过的冰凉。被烟尘呛得涕泪横流的梁茶,不得不从亲历割喉的极致惊悚中强行抽离。
这是哪儿?阴曹地府吗?
烟越来越浓,像厚重的脏棉花塞住口鼻。她快要窒息了,只能趴伏在地,用拳头抵着胸口,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这样下去,不被烧死也要被呛死。
浓烟熏出的眼泪瞬间被蒸干,眼前只剩下模糊晃动的红与黑,浑身被炙烤得刺痛难当。
“有……人吗?”她用气音嘶喊,每一声都引发剧烈的咳嗽。“有没有人……!”
她一边徒劳地呼喊,一边朝着火光稍弱的方向艰难爬行。
无人回应。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头顶。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被吞没的边缘,她的四肢不知从何处猛地迸发出一股力量,支撑着她继续向前。火海仿佛没有尽头。不知爬了多久,模糊的视线边缘,突兀地出现了一双沾着烟灰的黑色布鞋。
来不及任何思考,她全身一轻,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她惊得想大叫,却只挤出微弱的气流。视线被什么湿漉漉、带着奇怪气味的东西蒙住,随即眼前一黑,再次堕入无边黑暗。
意识浮沉间,梁茶做了一个漫长而清晰的梦。梦的细节,竟和她上课摸鱼时看过的一本名叫《霸道疯皇狠狠爱》的小说一模一样。
男主梁无慕是先帝独子,一出生便是太子,可如今龙椅上坐着的却是他四叔。四叔继位后,在这个侄子的饮食中下药,硬生生将他变成了痴傻听话的傀儡。
狗皇帝坐稳了这得来不正的皇位,却仍不安心,在梁无慕十岁这年,派人一把火烧了他的寝殿,意在斩草除根。但主角就是主角,非但没死,这场大难反倒成了他“开窍”的契机。
女主是邻国摄政王的死士。摄政王年轻时落难,曾与梁无慕的生母琴美人有过渊源。等他回国爬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想起来报恩时,琴美人早已化成一抔黄土,只得派女主暗中护住她的遗孤。梁无慕明面上装疯卖傻,暗中蛰伏,和这位便宜舅舅联手弄死了狗皇帝,顺道与女主花前月下、日久生情,最后翻身农奴把歌唱,复仇恋爱两手抓。
这小说是同桌硬塞给梁茶的,文笔粗糙,权谋儿戏,梁茶当时一目十行,只当个乐子看。可现在梦到的每一个字都如此清晰。
熟悉的、火燎般的刺痛感再次席卷而来。梁茶猛地睁开双眼——
一片混沌的黑暗。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钻心的疼痛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在心底爆了句粗口,嘴上却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
“公主醒了!快,快去禀报圣上!”
“公主!万云公主!您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梁茶疼得灵魂都在颤栗,却喊不出任何声音。心里焦灼得像滚着一锅热油,但每一下呼吸都牵扯着剧痛,逼得她冷汗涔涔,只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眼下诡异的处境。
毋庸置疑,她死了。颈动脉被割开的人,没有生还的可能。但此刻这焚身蚀骨般的痛苦,却真实得可怕。
在火里醒来时,她好像听到……长春宫?那不是小说里,男主梁无慕被烧的寝宫吗?
作为一个饱览群书(主要是小说)的当代高中生,一个荒谬又合理的猜想,如冰锥般刺入她的脑海。
很快,这个猜想得到了证实。
“阿姐!阿姐!”
梁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温热、柔软的小手轻轻握住,那触感小心翼翼,又充满依赖。但很快,那只手被另一只属于成年人的手轻轻拉开了。
“小王爷,万云公主伤势太重,需得静养,您且莫惊扰了她。”
——万云公主!
梁茶眼前一黑又一黑。
梁无慕的孪生姐姐。那个在故事开篇的惊魂之夜,因阴差阳错与弟弟互换寝宫,代替他被烧成焦炭的倒霉蛋!正因为死得早,且仅仅作为点燃男主复仇怒火的一颗火星,书中对她几乎一笔带过,连个正式名字都吝于赐予。
梁茶早知道穿书文的“金科玉律”:遇到和自己同名同姓的角色,务必全文背诵,谨防穿书。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连这种在原作中面目模糊的背景板,都能成为穿越的入口。
让她穿书,总该有个任务吧?系统呢?新手大礼包呢?
梁茶在内心千呼万唤,最终只得到一片沉默的死寂。她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没有系统,没有指引。或许,系统是主角的标配,而她,只是个生日当天被随机抹杀的倒霉蛋,穿书后,也不过是活在他人回忆里的炮灰工具人。
悲愤瞬间涌起。昨天走出考场时,她还在盘算生日愿望:考上那所踮踮脚能够着的大学,橱窗里看了好久的手提包,和闺蜜约好的毕业旅行……世界仿佛都在她脚下。可那道寒光闪过,脖颈一凉,视线最后定格在父亲逆着人海、踉跄扑来的身影上——像极了许多年前,她蹒跚学步时,他永远张开在前等待她的怀抱。
一个无比清晰、压倒一切的念头,在梁茶濒临涣散的意识中炸开:
我想活着。
我要活下去!
——就在这时!
梁茶一个激灵,从纷乱的回忆与悲怆中彻底清醒。
鼻腔间,竟萦绕着一丝极淡的、不合时宜的花香。之所以说幻觉,是因为她正感到呼吸困难,脸上像压着一座沉重的小山!她后知后觉地惊悚起来,有人正用枕头,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伤痛。她惊恐地开始挣扎,双手胡乱地向上抓挠,双脚拼命踢蹬床板。可重伤未愈的身体虚弱得不像自己的,四肢绵软,所有的反抗都如同陷入泥沼,徒劳无力。
空气越来越稀薄,视野中的黑暗开始泛起缺氧的白斑,意识也像潮水般褪去。
电光石火间,她强迫自己停止所有动作。忍着窒息带来的强烈恶心和眩晕,全身肌肉刻意地松弛下来,假装自己已经彻底没了声息。
果然,感受到她的安静,压在脸上的力道微微一松。那人似乎想移开一点,确认她是否真的断了气。
——就是现在!
积蓄起残存的最后一丝力量,梁茶蜷起还能用力的那条腿,朝着预估的方向,用尽全力猛地一蹬!
一声压抑的闷哼传来。
压力骤减!梁茶趁机用尽浑身解数向床下滚去,“噗通”一声摔在坚硬冰凉的地面上。顾不得疼痛,她在黑暗中手脚并用地向旁边爬开。她说不出话,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嘶哑可怖的嗬嗬声,在漆黑一片的世界中疯狂地挥舞手臂,碰到什么就奋力推倒、抓住什么就狠狠砸出去!
物品碎裂倾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骤然炸开!
梁茶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如果凶手早有预谋,又有足够的权力调开了附近所有人,那她今晚注定在劫难逃。
万幸,她赌赢了。
屋外立刻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惊慌的呼喊:“殿下?殿下寝殿有异响!”
“快!进去看看!”
脚步声急速逼近。门被“哐当”一声猛地推开!灯笼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部分浓稠的黑暗。虽然看不见,但梁茶能清晰地感觉到光线变化的暖意,以及随之涌入的带着夜露微凉的清新空气。
那个试图闷死她的人显然没料到救援来得如此之快,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梁茶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又奋力向旁边翻滚,故意重重撞上一个半高的花架!
“哗啦——!”更大的碎裂声轰然响起。
“什么人?!”为首的太监嗓音尖利,陡然拔高。灯笼的光束立刻齐刷刷射向梁茶原先所在的方位。
袭击者见事已败露,毫不恋战,身影如鬼魅般急速后退,“砰”地撞开窗户,眨眼间便融入窗外深沉的夜色,只余下破碎的窗棂在风中微微晃动。动作快得让刚冲进来的宫人只瞥见一抹模糊的黑影,甚至连身形都未辨清。
“有刺客!”“快追!”“保护公主!快!”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几个小太监仓皇地追向窗口,自然是徒劳。另外几人则慌忙围到瘫软在地、浑身紧绷颤抖的梁茶身边。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一个宫女带着哭腔,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轻易触碰梁茶遍布烧伤绷带的身体。
梁茶无法回应,只是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吞咽着来之不易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撕扯着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后怕,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牙齿咯咯打颤。
“快!快去禀报陛下!万云公主遇刺!”为首的太监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急促的颤音,“再去太医院!请太医速来!快!”
有人领命,飞奔而去。
宫人们极其小心地将梁茶重新抬回床上。脸上的枕头虽已移开,但那窒息般的绝望和濒死感,已深深烙进她的记忆。她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张合着嘴,却只能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
眼前是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耳朵里是自己疯狂擂鼓般的心跳声,几乎要撞破胸腔。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又有人要杀她?
她只是个公主,与皇权无缘,也没有能力复仇。现在,她更是一个刚从火场捡回半条命、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废人。还有什么非死不可的威胁?
梁茶的脑子乱得像一锅被煮糊的粥。死亡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将她紧紧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