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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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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很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诊脉、查看伤势,又是一阵人仰马翻的忙乱。得知公主竟在眼皮底下险些被人闷死,负责诊治的老太医吓得魂飞魄散,额上冷汗涔涔,除了加开安神镇惊的汤药,不敢再有任何疏漏。
殿内气氛凝滞,人人自危。不久,外面传来通禀,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陛下驾到——!”
不疾不徐的沉重脚步踏入了殿内,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的心口上,带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宫人们立刻哗啦啦跪倒一片,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大气不敢出。
梁茶感觉到一个高大挺拔,带着冷冽气息的身影,停在了她的床边。即使隔着眼部厚厚的纱布,她也能清晰感觉到一道锐利如实质的目光,正沉沉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
这就是那个弑兄篡位、又对亲侄子赶尽杀绝的暴君?梁茶的心脏骤然缩紧。封建王朝的皇帝手握生杀大权,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踩着至亲鲜血上位的角色。她身为先帝遗孤,即便是个废人,仅仅是存在,恐怕也像一根刺,扎在他名不正言不顺的皇权之上。她现在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动弹不得,生死完全捏在对方一念之间。
“怎么回事?”一个低沉威严,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为首的太监伏在地上,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子:“回、回禀陛下……有、有贼人潜入公主寝殿,意图谋害公主!幸得宫人警觉,及时赶到。公主受惊,万幸暂无性命之忧……”最后几个字说得极没有底气,轻得几乎飘散在空气里。
皇帝沉默了片刻。那目光并未移开,像无形的针,反复穿刺着梁茶身上的层层纱布,仿佛要看清这具躯壳下的灵魂。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和宫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
“将公主移至明泽宫偏殿,加派三班侍卫轮值看守,严加护卫,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擅入探视。”皇帝的声音冷硬如铁,不容置喙,“太医日夜值守,务必保住公主性命。”
“奴才遵旨!”众人如蒙大赦,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
这听起来是保护,实则是最高规格的软禁与监视。狗皇帝应该他并不在意她的死活,只是需要她“活着”这个状态。
梁茶心中稍定。至少,这个目前看来最大的危险源,暂时不会亲自动手取她性命。
皇帝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那沉重的脚步声如来时一般,带着不容靠近的疏离与威压,逐渐远去。殿内令人窒息的压力似乎随之泄去了少许,宫人们立刻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移宫事宜。
梁茶躺在简易的担架上,被人抬着,经过那片刚刚吞噬了梁万云性命、又差点埋葬了梁茶自己的焦黑废墟。她看不见,只能听到整齐却沉闷的脚步声,宫墙外呼啸而过的夜风,以及抬担架宫人那刻意放轻、却仍显粗重的喘息。
身体各处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喉咙更是如同被炭火反复灼烧过,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但她的脑子,却在疼痛的刺激下,异常地清醒、冰冷。
在无人能窥见的永恒黑暗里,梁茶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蜷缩了一下指尖。纱布下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用只有自己能懂的口型,狠狠骂了一句前世今生最脏的脏话。
梁茶活了十八年,最常用来安慰自己的一句话就是:“那又怎样?反正又不会死。”其实她比谁都怕死。前世被一刀封喉,死得太过突然,甚至没来得及痛苦。可眼下这境地,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她还不甘心!
移居明泽宫偏殿后,表面的环境似乎安稳了许多。此处比邻后宫主殿,却又自成一体,更为僻静,守卫数量肉眼可见地激增,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将这座不大的偏殿围得铁桶一般。
梁茶依旧被困在无边的黑暗与绵延的剧痛里。但那次枕畔索命的刺杀,像一桶混着冰碴的寒冬之水,将她所有的侥幸、麻木与自怜浇得透心凉。求生的本能被激发到极致。她知道,此刻的宁静只是风暴眼,那个想要她命的人一次失手,绝不可能轻易罢休。她像个绷紧到极致的弓,日夜戒备。可奇怪的是,这般严阵以待了半个多月,预想中的第二次袭击,却始终没有到来。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诡异的平静折磨得神经衰弱时,皇帝的旨意又到了。
宣旨太监尖细平板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大意是陛下念及公主重伤未愈,安危堪虞,特擢拔御前得力侍卫一名,专职贴身护卫万云公主,直至凤体安康。
“奴婢等遵旨。”宫人们跪地接旨,头埋得更低。
随即梁茶听到一个沉稳、均匀、节奏分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床榻前约莫五步的距离。这脚步声与宫人的虚浮、太医的匆忙截然不同,每一步都踏得极实,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收放自如的力量感,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剑,静默,却无人能忽视其锋芒。
“卑职瑶光,奉陛下之命,护卫公主殿下安危。”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音色偏低,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深山寒潭的水,冷澈见底,不起微澜。
瑶光!是女主!
梁茶的记忆瞬间被激活。按那本破小说的剧情,女主出场有这么早吗?那梁无慕呢?他恢复神智了吗?她这个本该死在火场里的炮灰多活了这么久,蝴蝶翅膀掀起的飓风刮到哪里了?
按原著模糊的时间线推算,这具身体刚满十岁。年轻,加上古代宫廷不计成本的珍稀药材吊着命,她实际的恢复速度远比表现出来的要快。正因如此,她才多了个心眼,在所有人面前,依旧维持着那副气若游丝、动弹不得的脆弱模样。
她心神剧震,自然无法回应。瑶光似乎也全然不期待她的回应。一丝不苟地行礼后,她便悄无声息地退至内殿门边的阴影之中,如同一道真正融入墙壁的沉默剪影。但梁茶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比皇帝审视更专注、更冰冷、也更持久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标尺,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这种被时刻解析、评估的感觉,比单纯的监视更让人脊背发凉。
接下来的日子,瑶光果然如同她的名字,是一道没有温度的光,或是一抹没有重量的影。她几乎不开口,除了必要的交接,寸步不离这座偏殿。存在感低得惊人,却又安静得令人心头发毛。宫人们在她面前越发噤若寒蝉,连走路都垫着脚尖,生怕发出一点不该有的声响。
梁茶被迫习惯了这道如影随形的目光,继续扮演着无力挣扎的伤患,顺从地吞咽每一口苦药,在确认无人特别注意时,悄悄积攒着力气,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活动着逐渐恢复知觉的指尖与脚踝。
有时,她能敏锐地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会在她肌肉有细微牵动时,骤然变得锐利如针。而她总是能及时配合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痛吟,或让身体僵硬地瘫软下去,那视线便会如潮水般退去,恢复常态。
这天深夜,梁茶又一次被伤口愈合时那钻心的奇痒弄醒。新生嫩肉的瘙痒比疼痛更难忍耐,她却不敢去挠,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一旦感染溃烂,几乎等于宣判死刑。她只能死死咬住牙关,任由冷汗浸透一层层包裹的纱布。殿内只留了一盏如豆的油灯,值夜的宫女在外间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已然睡熟。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她忽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
不是宫女翻身。那是一种刻意收敛到极致的动静。
那声音极轻、极缓,却目标明确地朝着她的床榻靠近。
梁茶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官提升到前所未有的警戒状态。她甚至闻到了一丝极淡的,与殿内安神熏香迥异的气息。清冽,带着夜露的微润与凉意,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危险边缘的冷肃。
她感觉到一只手,稳定、干燥、温度偏低,以令人心悸的缓慢速度,伸向了她的脖颈区域。
心脏在那一刹那几乎停跳,全身血液仿佛逆流,每一根肌肉纤维都紧绷到极限!
然后——
那只手轻轻地,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生疏地,将她滑落些许的被子,往上提了提。
做完这个简单到近乎怪异的动作,那只手便迅速收回,仿佛从未伸出过。那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再次极轻微地响起,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身影重新退回了门边最浓重的阴影里,呼吸声几近于无,再次完美地隐匿于黑暗之中,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重伤之人恍惚间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