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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苟延残喘 ...


  •   从日头高悬等到日落西山,段无枚仍未醒。

      她身份有异,蔺云璋本想探探她,现今只得作罢。

      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总归这么多人守着,逃不出府去。蔺云璋便换了衣衫,回书房候着。

      绢罩笼着金蜂烛透出融融暖光,挥洒于书案上高高摞着的批红奏章。他扯开椅子坐下,随手拣了一本,细细翻阅起来。

      书页翻飞,眼睛逐渐干涩,视线也略微模糊。他放下奏章呷了口茶,茶已凉,甫一入口甚是干涩,便起身于房中蹙踅。

      半晌后,他裹着墨色狐裘大氅推开门,房门外齐琪仍在守着,他叫他下去歇息,独自于庭中信步。

      虽是三月光景,可夜里仍旧寒凉,他任由冷风自面上肆意掠过,撩起鬓边碎发。

      他抬头,空中半拉乌云掩着弯月,月光穿透云层幽幽刺出,不免有些怅惘。

      次日,天刚破晓,蔺云璋已起身。他向来觉浅,今日更是。

      府中婢女端来早膳,一碗清粥一点小菜,他正要动箸,就听得门房来报,称紫宸殿的李公公来了,正在在门口候着。

      他也不急,慢悠悠用完早膳,擦唇漱口一样不落,才吩咐门房唤他。

      李公公风风火火地进了门,一见他,满脸堆起褶子,虾着腰恭敬道:“定王殿下,那位他,又闹着要自……唉,病危了。”

      李公公话未说完,他心下了然,无非又是要自戕。这一个月都几回了,又病危。

      他扶额长叹,心道要不叫他死了算了。却又听李公公道:“殿下,那位也是念您念得紧,发起火来阖宫上下的奴婢都不好受,您发发善心,且进宫看看吧。”

      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如何,这出戏演了这么久,进宫看看倒也无妨。他颔首应下,回房套上赤色织金团龙圆领袍,正冠束带,才乘上进宫的轿辇。

      至朱雀门,已是卯正三刻。

      下了轿辇,换了肩舆,自朱雀门一路向北。

      两旁高耸的朱红宫墙向后倒退,在晨光下泛出细微的光晕,照进蔺云璋的眼中,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这条路他已走了不知多少回。从孩童时期被父王牵着小手进宫看望皇爷爷的兴奋与期待,到少时从启明殿一路奔逃而出的惶恐与担忧,再到如今的乏味与无趣。

      他抬眸,宫道悠悠,洒扫的宫人早已屏退两旁,更衬得它长得空寂,不知尽头。

      “公公,这是何人,怎的不是步行入宫?”

      一道极轻的声音于这空寂中落进耳内,蔺云璋并未有所动作。

      一旁随行的李公公却不依不挠起来,厉声呵斥:“大胆奴婢!竟敢妄言!”

      那小太监初进宫,不懂规矩不识人,霎时间被喝得呆立原地,还是被一旁的老太监拉扯才晓得跪下。

      跪下后,浑身打起摆子,抠着地缝牙齿打架:“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蔺云璋摆摆手,偏头看向李公公,“罢了,还有正经事要做。”

      李公公脸色骤变,恢复笑颜,道了声“是”,复又冲那小太监挥袖,“定王殿下心善,今儿个就免了你的罚,下次再要如此,可得叫你好好知道规矩两个字怎么写”。

      小太监听罢连连磕头致谢,待一行人走远后,才敢抬头,心中喃喃,原来这就是定王。

      行至启明殿,蔺云璋下了抬舆换做步行,一路七拐八扭,才到紫宸殿。

      殿门沉重,他提起衣摆跨步入内的瞬间,浓重的草药味倾刻扑入鼻中。

      正门两旁的地上燃着药炉,青白烟雾自炉中徐徐飘出,丝丝缕缕钩缠交织。

      拐入里间,窗棂紧闭,仅几盏烛火摇曳,昏黄晦暗。

      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碎瓷片,瓷片一路延伸。雕云画龙的紫檀木床两端垂着重重明黄帷幔,正中央厚厚的明黄色锦被裹出个人形,正耸动着传来阵阵咳嗽声。

      听到脚步声,锦被忽地被掀开,一盏药碗“咻”地砸向前方,“砰“地落在蔺云璋脚下,碎了一地。

      “怎么没将你砸死!”锦被里的人终于坐起,他双颊凹陷、双目无神、蓬头乱发、形如槁木,声音自肺内呕出,“滚!给朕滚!”

      蔺云璋置若罔闻,俯身拾起脚下碎片,低头嗤笑一瞬,猛地大步踏至床前,挥手间便将其按倒,捏着瓷片的手已比至其咽喉。

      瓷片划破皮肤,鲜血渗出,他扯了扯嘴角:“听说皇叔欲自裁于宫中,皇侄特来相助。”

      床上的人目眦欲裂,“杀了朕,你杀了朕!”,他仰起脖颈朝那瓷片凑去,“哈哈哈哈哈,你不敢,你敢吗?”

      蔺云璋手上力道加大,眼神阴冷:“好啊,既是皇叔下令,皇侄我岂敢不从。”

      瓷片越陷越深,几乎嵌入肉中,直至手下之人咽喉震动,咳声从牙缝持续漏出,蔺云璋才回过神,松开了手。

      杀了倒是无妨,只是麻烦,如今他还不想惹这麻烦。他弃了瓷片俯视道:“皇叔圣躬康健,岂能轻易赴死。更何况,皇叔性命与我大邺命运息息相关,皇侄怎么忍心。”

      皇帝斜倚床头,脖颈刺痛,暗忖慈悲果真误事,早该将其五马分尸的,“你这个疯子,窃朕国祚,竟敢在朕面前谈我大邺国运。”

      “窃?”蔺云璋觉得好笑,“呵,皇叔怕是忘了自己是怎么登的大宝?若非孤父王遇难,如何轮得到您啊。”

      这话刺到皇帝心坎里,他更加愤恨,“蔺云璋,你最好将朕一辈子幽禁于此,若让朕逃出去,必叫你碎尸万段。”

      “怎么,皇叔是悔了。皇叔福泽绵延,只是暂受痨病之苦,孤好心替您分担朝政,让您能安心养病,怎得说得如此难听。”蔺云璋冷笑着垂眸掸掸衣袍,再抬眼,目光阴冷,“皇叔若是好生将养着,皇侄便也好生替您分担着。皇叔若是寻死,孤也不介意让您那二儿子,随您一同去了。”

      皇帝咬牙切齿,强行抑至住咳嗽的冲动,维持住浅薄的威严,“你这杂种还会威胁朕了,朕就是成了鬼,也不能将你这杂种放过。”

      “皇叔莫要气了,你我一脉同源,孤若是杂种,皇叔是什么?”蔺云璋懒得再掰扯,拂衣整冠高声呼道,“李公公,端药来!”

      殿内宫人早已退出,只留李公公在外间守着,前头动静不小,统统进了他耳中,他心中大骇,双手拢着越缩越紧。倏忽间听到自己的名字,竟忘了回话,一下捧起药碗,仓皇入内。

      蔺云璋接过药碗,一把捏住皇帝的下巴,任他挣扎扭动手上纹丝不动,将药一股脑儿灌了进去。

      皇帝大咳,咳声凶猛如恶鬼凄嚎。

      他放下药碗转身,出门前冲李公公道:“圣上身体要紧,若不肯服药,灌了便是。”

      李公公呆在原地。知道其凶狠,却还是头一回见其如此凶狠,回神后忙点头称是。

      蔺云璋才刚出殿,就看到宫门外立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是舒妃带着四皇子。

      他长叹,拧着眉缓步向前。

      一见到他,四皇子扑了上来:“皇兄!”

      舒妃也紧跟其后:“颐儿说想见父皇,听宫人传殿下进宫了,便过来瞅一眼。”

      蔺云璋并未回话,反而蹲下身,摸摸四皇子的头,“颐儿真想见父皇?说谎的话,晚上可是会有狼来叼人的。”

      四皇子踌躇片刻,斜着眼瞥了瞥舒妃,终是鼓足勇气嗫嚅道:“皇兄,我并未说谎,我想见父皇。”

      蔺云璋浅笑着安抚他:“颐儿乖,今日不见,十日后是迎春节,皇兄带你出宫可好?”

      “真的?”四皇子眼神立刻亮起来,圆溜溜的黑眼珠像两颗葡萄,“皇兄不许骗我!”

      蔺云璋拍拍他的衣衫,随后起身:“皇兄何时骗过你?”

      他望着四皇子笑起来,不掺杂其余的真切的笑,是平日里从不曾有的柔和,显得他温润俊朗。

      舒妃亦望着他,目光描摹过他的眉间唇角,见他不曾正视自己一眼,竟呆呆唤道:“云璋……”

      她话方出口,蔺云璋立即斜睨她,她意识失言,赶忙命宫人带四皇子先行离开。

      待屏退众人,她才开口,面容温婉却尽显哀戚,“云璋,你可是还在怪我?”

      蔺云璋正色道:“娘娘说笑,孤不曾这样想过。”

      “那为何”,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你知道的,当时我亦是迫不得已。你我幼时一同长大,情谊……”

      蔺云璋打断她:“娘娘,不必多言。孤说过,你和云华情同姊妹,如今云华不在,孤亦会待你如胞妹一般。”

      “可是我。”她还想说却知晓不妥,便不再多言。是了,还能再说什么。如今物是人非,她不是当初太傅府的二小姐,他也不是当初的定王了。

      蔺云璋面上仍挂着得体的笑,虚与委蛇地附和几句,心思早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另一头,段无枚正陷入梦魇之中,久久无法解脱。

      她浑身冒着虚汗,汗湿透了被褥,挣扎间团团热气自被褥内蒸腾而出。

      不知是害怕还是痛苦,她眉头紧锁,五官皱缩,口中隐约传来低语:“放开我……不要偷我的毛,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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