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生花》人间体验

1、第1章

　　新历2157年，冬至。无妄科技大厦顶层，“静默厅”。
　　这里是全世界离平流层最近的地方，也是整个联邦唯一绝对安静的坐标。
　　脚下三千米处，霓虹如流淌的水银，铺满了这座名为“新京”的巨型都市。分子打印机的嗡鸣声昼夜不息，在街头巷尾凭空制造出面包、义肢、甚至宠物猫。这是一个物质极大丰富、价值彻底崩塌的时代。只要你有蓝图，上帝也能被批量生产。
　　除了灵魂。
　　谢无妄站在巨大的落地舷窗前，倒影映出他那张苍白而俊美的脸。他穿着一件复古的黑色高领毛衣，与周围流动着幽蓝数据的全息墙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瞳孔深处，正疯狂滚动着数以亿计的计算流。
　　“第47192次模拟结束。”
　　冰冷的机械女声在空旷的大厅回荡，“重组体生理机能完美，基因序列匹配度100%。但在意识注入阶段……发生量子坍缩。观测失败。对象确认为：生物学死亡。”
　　随着声音落下，全息投影中心，那个即将成型的温柔虚影，像被风吹散的沙画一样，无声地崩解成了无数乱码。
　　谢无妄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删除了那串庞大的错误数据。
　　这已经是林初音离开的第1095天。
　　在这三年里，他是掌握着全球能源命脉的“神明”，是凌驾于联合政府之上的无妄科技掌舵人。他只需动动念头，就能让半个地球陷入黑暗，或者让沙漠开满鲜花。
　　但他救不活一只死去的蝴蝶。
　　“不可克隆定理。”谢无妄低声念着这个物理学界的铁律，声音沙哑得像是在咀嚼玻璃，“意识一旦被完全观测，就会受到观测者的干扰而坍缩……所以，你是不可被观测的，对吗，初音？”
　　他转过身，走向大厅中央那个简陋的玻璃展柜。
　　展柜里没有任何高科技产品，只有一台锈迹斑斑的老式电暖器。那是旧时代的产物，钨丝烧得发黑，外壳也掉漆了。在这个能够控制核聚变取暖的年代，它像是一块丑陋的化石。
　　但在谢无妄眼里，它是圣物。
　　思绪像潮水般倒灌，瞬间淹没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性防线。
　　……
　　十年前，旧城区的雨夜
　　那时的谢无妄还不是垄断巨头，只是一个被学界排挤的疯子研究员。
　　因为坚持“意识量子化”的异端学说，他的实验室被查封，经费被切断。他抱着一箱子废弃的手稿，狼狈地蹲在漏雨的屋檐下，冻得瑟瑟发抖。
　　雨水顺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流进脖子里，冷得刺骨。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堆手稿一样，是这个世界的废品。
　　直到那把透明的雨伞遮住了他头顶的天空。
　　“你就是那个想证明灵魂存在的谢无妄？”
　　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俏皮。
　　谢无妄抬起头，看到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林初音穿着并不合身的旧大衣，怀里费力地抱着那台老式电暖器。那是她刚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原本是为了给自己取暖。
　　她看了一眼冻得嘴唇发紫的谢无妄，又看了一眼怀里沉甸甸的机器，犹豫了一秒钟，然后毫不犹豫地把电暖器塞进了谢无妄的怀里。
　　“喏，借你用。”
　　“……你是谁？”谢无妄愣住了，怀里的余温透过湿透的衬衫传导进来，烫得他心颤。
　　“我是住你隔壁的那个‘只会拉锯木头’的小提琴手，林初音。”她眨了眨眼，把伞往他那边倾斜了大半，“未来的大科学家，别冻坏了脑子。如果你真的证明了灵魂存在，记得告诉我，它长什么样。”
　　那天晚上，那台破旧的电暖器发出的红光，是谢无妄灰暗人生里见过的最温暖的颜色。
　　而那个笑着说“别冻坏了脑子”的女孩，成了他唯一的观测锚点。
　　……
　　展柜里的电暖器早已不再发热，就像那个送他电暖器的人，已经化作了虚无的量子尘埃。
　　谢无妄的手指轻轻抚过玻璃柜面，眼神从迷离逐渐变得疯狂而决绝。
　　“你说得对，初音。如果我也在观测你，那么我的观测本身就是一种干扰。”他喃喃自语，“作为‘谢无妄’这个整体，我太贪婪了。我既想要理性的复活技术，又想要感性的灵魂共鸣。这种复杂的观测波函数，必然会导致你的意识坍缩。”
　　他抬起头，看向大厅尽头那台如巨兽般蛰伏的仪器——那是他耗尽无妄科技十年算力打造的禁忌：“量子分束器”。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海中完成了最后的拼图。
　　既然单个观测者无法通过那个狭窄的缝隙，那就把自己变成“双缝”。
　　把“人”拆开。
　　把那个只会计算利益、冷酷无情的谢无妄剥离出来，让他去处理那些肮脏的基因编辑、活体实验和政治博弈。他将成为最精确的手术刀。
　　把那个深爱着你、会因为一首曲子落泪、满怀愧疚的谢无妄剥离出来，让他去感知风、感知雨、感知你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微弱频率。他将成为最温柔的引路人。
　　“一半成魔，一半成佛。”
　　谢无妄走向操作台，修长的手指悬停在红色的启动键上。
　　屏幕上跳出鲜红的警告：
　　【警告：人格分裂手术不可逆。由于量子纠缠效应，两具躯体将共享痛觉，且将永久患有严重情感缺失症。死亡率：89.7%。是否继续？】
　　谢无妄看着那行警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笑意。
　　“只要能让你回来，这副皮囊碎成千万片又何妨。”
　　他重重地按了下去。
　　“启动双缝分裂计划。”
　　“目标载体已确定。”
　　“目标容器已确定。”
　　巨大的电流声瞬间撕裂了静默厅的空气。蓝光暴涨，将谢无妄的身影吞没。在意识被硬生生撕裂的剧痛袭来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破旧的电暖器。
　　等着我，初音。
　　无论是地狱还是深渊，我都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