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生花》人间体验

2、第 2 章

　　新历2160年，惊蛰。旧城区，第十九大道。
　　如果说无妄科技大厦是插在这个世界心脏上的水晶碑，那么第十九大道就是被大动脉遗忘的毛细血管。
　　这里终年不见天日，城市上层的全息广告牌遮蔽了天空，只漏下一些斑驳的、带着酸味的雨水。这里的空气里混杂着廉价营养膏、机油和腐烂垃圾的味道。
　　林栀低着头，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尽量把自己缩进墙角的阴影里，快速穿过拥挤的巷道。
　　“喂，那个‘原生种’！”
　　一个刺耳的声音像钩子一样勾住了她的脚步。
　　林栀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步伐。
　　“跑什么？哑巴了？”几个头发染成荧光绿、手臂上纹着廉价电子纹身的少年围了上来，堵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少年上下打量着林栀，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鄙夷。
　　在这个“分子重组”普及的年代，哪怕是最底层的贫民，也会攒钱去黑诊所做个微整，或者换个更结实的机械义肢。只有林栀，保留着最原始、最粗糙的□□。
　　她没有钱做基因优化，甚至连修补近视的钱都没有，鼻梁上架着一副不知多少年前的黑框眼镜，厚重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显得木讷而沉闷。
　　“听说你家里又去‘归墟观’烧香了？”少年伸手去扯她的书包带子，嘲笑道，“都什么年代了，还信那些神神鬼鬼的？有那个钱，不如借哥几个买张新的脑机芯片。”
　　“放手。”林栀死死拽着书包带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但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哟，脾气还挺大。”少年猛地一推。
　　林栀瘦弱的身板根本经不住这一推，整个人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积满污水的地砖上。污水溅了她一身，书包里的东西散落出来：几只廉价的营养液管，一本破旧的纸质笔记本，还有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全家福。
　　那是她唯一的宝贝。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看看这是什么？纸质书？原始人吗？”少年一脚踩在那本笔记本上，鞋底的泥浆在洁白的纸页上碾过，“‘林栀’……这名字真土，跟你的人一样。”
　　林栀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扑过去想要抢回笔记本。那是她偷偷画画用的本子，虽然画得很丑，但这那是她在这个灰暗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还敢抢？”
　　少年抬起脚，正准备狠狠踢向林栀的手背。
　　林栀闭上了眼睛，在这个冰冷的雨夜，她习惯了等待疼痛的降临。在这个被数据和霓虹填满的世界里，像她这样没有价值的“低端数据”，注定只能被碾碎在泥里。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
　　甚至连周围嘈杂的雨声、哄笑声、远处磁悬浮列车的轰鸣声，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世界突然安静得有些可怕。
　　林栀颤抖着睁开眼。
　　她看到了白色。
　　不是那种刺眼的、带着电流的霓虹白，而是像山顶的雪、像宣纸、像云端最柔软的那一抹白。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了那个不良少年的脚踝。那只手看起来毫无力度，甚至有些苍白，但那个少年却像被定身了一样，满脸惊恐，冷汗直流，仿佛正承受着千钧之力。
　　“众生皆苦，何必相苦。”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巷子里响起，好听得像碎玉落在冰面上。
　　林栀抬起头，视线穿过被雨水打湿的镜片，看到了那个人。
　　他穿着一身没有任何科技感的白色道袍，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在这个充斥着义肢和金属的世界里，他就像是从几千年前的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仙人，浑身上下不染一丝尘埃。
　　甚至连那些肮脏的酸雨，在落到他周身三寸时，都会自动滑开，仿佛连雨水都不忍心弄脏他。
　　男人轻轻一甩手。
　　那个一百八十斤重的少年像个破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撞在墙上，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其他的混混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逃窜。
　　巷子里只剩下林栀，和那个白衣男人。
　　男人转过身，看向缩在污水里的林栀。
　　他的眼神很淡，淡得像深山里的雾。但在那层雾气背后，似乎藏着某种林栀看不懂的深邃与悲悯。
　　他弯下腰，那尘泥不染的白衣衣摆垂落在污水上方，却诡异地悬浮着。
　　修长的手指伸到了林栀面前。
　　“还能站起来吗？”他问。
　　林栀呆呆地看着那只手，又看了看自己满是泥污的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脏……”
　　男人没有收回手，反而更近了一步，直接握住了她满是污泥的手腕。他的掌心温热，一股暖流顺着手腕瞬间流遍了林栀全身，刚才摔伤的疼痛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璞玉蒙尘，也是玉。”
　　男人轻声说道，稍一用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捡起地上那本被踩脏的笔记本，指尖轻轻拂过封面上的污泥。那些顽固的污渍竟然像尘埃一样自动脱落，笔记本眨眼间恢复如初。
　　林栀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魔法？还是传说中的全息魔术？
　　“你……你是谁？”她结结巴巴地问。
　　男人把笔记本递还给她，目光落在她那张虽然平凡、却有着一双倔强眼睛的脸上。他的视线在她的眉眼间停留了许久，仿佛在透过她，看另一个遥远的灵魂。
　　许久，他微微一笑。那一笑，让林栀觉得整个第十九大道的阴霾都散开了。
　　“贫道归墟，俗名谢无妄。”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没有任何芯片接口的、纯白色的名帖，放在林栀手心。
　　“你的命格贵不可言，不该在这里腐烂。若你想换一种活法，三日后，带上这本笔记，来城外的归墟山找我。”
　　说完，他转身离去。
　　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就像他来时一样突兀。
　　林栀紧紧握着那张带着淡淡檀香的名帖，站在脏乱的巷子里，久久没有动弹。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但这却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如此剧烈地跳动。
　　那是被神明注视过的战栗。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个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的神明，正是为了让她将来替另一个人去死，才来到了这里。
　　而她，将用这一生的悲欢，去偿还这个雨夜的温情。
　　……
　　【同一时刻，三千米高空，无妄科技大厦】
　　巨大的监控屏幕上，正实时播放着第十九大道巷口刚才发生的一切。
　　黑衣的谢无妄（博士）坐在真皮转椅上，手里晃动着一杯深红色的液体。他看着屏幕里那个呆立在雨中的女孩，眼神冷酷得像是在看一组数据。
　　“接触完成。”
　　他对着空气冷冷说道，“心率峰值142，多巴胺分泌指数飙升。‘雏鸟印记’植入成功。”
　　“道长那个蠢货，还是太多废话了。”博士不屑地哼了一声，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不过，这就是我留着他的原因。只有那种令人作呕的温柔，才能骗过最警惕的猎物。”
　　他放下酒杯，指尖在虚空中一点，调出了林栀的基因图谱。
　　在那张图谱旁边，是一张林初音生前的照片。两者的重合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开始计时吧。”博士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欢迎入局，林初音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