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生花》人间体验

9、第 9 章

　　归墟观，谷雨。
　　雨生百谷，万物润泽。
　　自从上次“骨骼微调”手术后，林栀已经很久没有被带去那个可怕的地下室了。这段时间，她每天穿着那件有点大的白裙，学着像鬼魂一样轻飘飘地走路，学着像大家闺秀一样抿嘴笑。
　　师父对她的表现很满意。
　　因为这点“满意”，林栀渐渐忘了伤疤的痛。
　　这天清晨，谢无妄去藏书阁查阅古籍。林栀一个人在后院喂鹤。
　　喂着喂着，她心情好了起来，嘴里不知不觉哼起了歌。
　　“那个姑娘哎，住在十九街，没钱买那全息屏，只有一只破布鞋……”
　　那是她在第十九大道贫民窟里学会的童谣。曲调粗俗、欢快，带着一股野草般的生命力。她的嗓音天生清脆，像是一把未经打磨的哨子，穿透力极强，惊得那几只仙鹤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林栀看着飞走的鹤，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声音大得传遍了半个庭院。
　　“林栀。”
　　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同冷水浇下。
　　林栀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回过头，看到谢无妄不知何时站在了回廊下，手里握着一卷书，眉头微蹙。
　　“师……师父。”她慌忙低下头，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让她瞬间进入了“扮演模式”，双手交叠在身前，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你在唱什么？”谢无妄走过来，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小时候学的歌。”林栀小声嗫嚅道。
　　“难听。”
　　谢无妄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市井之音，噪如鸦鸣。以后不许再唱。”
　　林栀咬住了嘴唇。那是她童年唯一的快乐记忆，但在师父嘴里，那是“噪如鸦鸣”。
　　“而且，你的声音太尖了。”谢无妄看着她，眼神变得有些幽深，“说话太急，气沉不下去。初音说话时，声音是含在喉咙里的，像是温玉相击，从不会这样咋咋呼呼。”
　　又是初音。
　　林栀的心脏缩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师父，我……我天生嗓门就大，改不了的。”
　　谢无妄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悲悯，但更多的是决绝。
　　“天生改不了，那就让‘师叔’帮你改。”
　　听到“师叔”这两个字，林栀的脸瞬间惨白，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不要！师父！我会改的！我可以小声说话！求求你别送我去师叔那里！”
　　她想去抓谢无妄的衣摆，但谢无妄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栀儿，听话。”
　　谢无妄的声音依旧温柔，却残忍得令人发指，“声音是灵魂的弦。你的弦太紧了，需要松一松。睡一觉就好了。”
　　他伸出手，在林栀的睡穴上轻轻一点。
　　林栀眼里的恐惧还没来得及散去，世界就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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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妄科技·归墟观地下实验室。
　　又是那个冰冷的手术台。
　　又是那个黑衣如墨的“师叔”。
　　博士看着全息屏幕上的声带模型，手里拿着一支极细的激光探针。
　　【声带重塑方案启动。】
　　【目标频率：440Hz（A4标准音）。】
　　【音色调整：增加气声占比，削弱高频泛音。】
　　“多完美的嗓子啊。”
　　博士看着昏迷中的林栀，冷笑着自言自语，“可惜，这只画眉鸟叫得太响了，吵到了道长的清梦。”
　　手术开始了。
　　这一次没有那样撕心裂肺的剧痛，因为是局部麻醉。林栀处于半清醒状态，她能感觉到冰冷的探针探入她的喉咙，能闻到激光烧灼声带时发出的一股焦糊味。
　　她想叫，却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绝望地睁着眼，看着头顶刺眼的无影灯。
　　在那片白光里，她仿佛看到那个在第十九大道肆意唱歌的女孩，正一点点死去。她的喉咙不再属于自己，变成了一个精密的乐器，正在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强行调音。
　　“滋——”
　　最后一刀落下。
　　博士看着数据面板上那条完美的声波曲线，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从今天起，你哪怕是用力嘶吼，听起来也会像是撒娇。”
　　他摘下手套，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去。
　　只留下林栀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眼角滑落一滴无声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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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归墟观。
　　林栀醒来的时候，发现喉咙里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异物感。
　　她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师父”。
　　“师……父……”
　　声音出来的瞬间，她自己都愣住了。
　　那不是她的声音。
　　那个清脆、响亮、甚至带着点破锣嗓子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低沉、轻柔、带着一丝沙哑气声的嗓音。
　　就像是……就像是那个玉笛里吹出来的调子。
　　“醒了？”
　　谢无妄推门进来。他手里端着一杯温水，走到床边坐下。
　　“来，喝口水，润润嗓子。”
　　林栀木然地喝了一口水。她看着师父，试探性地又叫了一声：“师父？”
　　这一次，她听得更清楚了。这个声音软绵绵的，没有任何攻击性，哪怕她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但这声音听起来，却像是在委屈地求安慰。
　　谢无妄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放下杯子，有些激动地握住林栀的肩膀：“再说一句。念这首诗：‘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林栀看着师父期待的眼神。
　　她不想念。她想尖叫，想骂人，想问问为什么要偷走她的声音。
　　但是当她开口时，那些愤怒的情绪被这个崭新的声带过滤得一干二净：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声音婉转凄切，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简直就是林初音再生。
　　谢无妄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初音……”他颤抖着抱住了林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是你回来了吗？我就知道，你的声音最是好听。”
　　林栀僵在他的怀里。
　　她听着师父深情的呼唤，心里一片死灰。
　　她终于明白，那个在第十九大道唱着童谣的林栀，是真的死了。现在的她，连哭声都是别人的调子。
　　“师父……我难受……”
　　她开口说道。明明是想表达痛苦，但这声音听起来却像是情人间最亲昵的呢喃。
　　谢无妄松开她，看着她那张因为手术而略显苍白的脸，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乖，不难受。”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糖——那是他以前严令禁止的违禁品。
　　“这是奖励你的。”
　　林栀看着那包糖。
　　她伸出手，慢慢地接过来，剥开一颗放进嘴里。
　　很甜。
　　但是因为喉咙的异物感，她咽下去的时候，觉得像是在吞咽玻璃渣。
　　“谢谢师父。”
　　她用那个完美的新声音说道。
　　窗外，一只画眉鸟停在枝头，婉转地叫了一声，然后振翅飞向了自由的天空。林栀看着那只鸟，眼中最后的一点光亮，彻底熄灭了。
　　【无妄科技·数据库】
　　【日志更新】
　　【项目编号：02】
　　【声带重塑：完成。】
　　【当前匹配度：82%。】
　　【备注：受体表现出轻微的失语症倾向，不爱说话了。这是好事。多言数穷，不如守中。】